健身耗去了部分体力,李一畅排了汗的同时也排了力气,再听到这样不善的怒斥,他感到有些伤神。
拢起额间湿冷的碎发,拨到脑后,李一畅好笑地请教:“我说错什么了,激得你大动肝火。”
“还有脸问,进门起就命令指挥,你敢说你没有趾高气昂的意味?!”
无愧于心地对答:“我没有。”
“呸!不认账!”
“宸子,我就说了那么两句,你发什么火,温雯又不是你对象。”
李一畅面容弛缓,侃侃而言,是平日里惯常有风度的样子。他说的都是中肯的话,非要挑刺儿,那可能语气是带了点刻薄,不可以吗?
姑娘大张旗鼓的追求,你倒逍遥,东西不退,话也不说清,攒着准备倒卖?我说一句都特么算轻的。
“可她也不是你对象吧,你指手画脚想干嘛?!”
即点即炸,刘域宸像个炸药包,处对象这事,谁都别来招他,这好比他手上的倒刺,一拔准龇牙。
刘域宸挺恼火,在恋爱经验上,他虽不如李一畅丰富,但他也不服,总觉着这戴眼镜的衣冠禽兽是胡来。
今儿李一畅说帮忙,他极其敏感地听出话里语气的不正常,可惜会错意,把那当成是对自己感情经历的藐视,能不搓火么?
再有,刘域宸到现在都还……是个处,他越是强烈认为自己不在意,反而越是在意,尤其身边还有个身经百战的。对比之下,自己像不经世事的小少男,没颜面、没底气。
刚开学那阵儿,刘域宸常拿雏儿挖苦林商,实际情况是,他自己也是,稍显讽刺了。不过,这点没人知道,相当私密,就连李一畅也拿不准他提没提过枪。
“哎哎,这是干什么,咱好好谈,”林商叩叩桌面,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怎么一句话不对付就杠上了,不就是扯些闲话么,你俩别吵起来。”
“老子……”
刘域宸蛮横地别过头,一句话才说了开头,窗户外头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喝彩以及似水如歌的一声呼喊。
那声呼喊仿佛丢进寝室的警报器,狂烈地鸣响,分明喊得三个字——刘域宸。
寝室内的仨人停下了纠纷,相互对望后都朝窗口看去。
接着,是停顿有序的叫唤,内容没有改变,音量也一分未减,声音的主人像有用不完的嗓子,执拗地一句接一句。听得出来,那人锐意坚决,非要收到回复,不然大有无休无止的趋势。
“这……这什么情况?宸子,你是欠人钱没还吗?”林商懵逼地问。
不回答,刘域宸没心情玩笑,他死咬着下嘴唇,眼底攒动忐忑的情绪。这个声音,他太耳熟了,和温雯最初半羞半就送礼物时的那句“刘域宸,给你的。”一模一样。
温雯不是个省油的灯,心头爆破出这句话,不妙的预感从胃里往咽喉向上返,刘域宸心跳加速,那姑娘在计谋什么?窗外有许多错杂交加的动静,凑热闹的学生正在撺掇温雯,使得一句句的呼喊变得喧嚷混浊,刘域宸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缄默坐在椅子上,没挪脚。
“我去看看。”李一畅说。
要问十多年交情的意义在哪儿,就体现于当前这种小细节。别人都以为可以开玩笑的时候,只有李一畅观察得出来,刘域宸不愉快。
走到窗边,往下看。
他们的寝室在三楼,外头暮色尤昏,屋里光明亮堂,人脸刚好是逆光的角度,半清晰半不明。
“有人过来了!是刘域宸吗?”
“不知道,应该是吧,看不清楚。”
温雯的朋友们讨论了几句,他们对着那个逆光的剪影,探头探脑地仰望,但仍然没法儿看清。
相反,杵在李一畅这个位置,他不需要费劲,稍稍弯腰,闲适地撑在窗口,底下的一切都炳如观火。
不得不说,瞧见楼底的景象,李一畅颇感意外。
如同置身光海,温雯快和周围燃烧的蜡烛汇成一片,她站在数排绕成圈的烛光之中,摇曳的火苗照亮了姣好的脸庞,动情而有意境。
温雯穿着附有夜光条的衣裤,天色愈晚,她愈是闪闪发光,不失为吸引注意的一种好办法。没选择裙子,也许她知道,这种煽情的场合,再要穿裙子,就过于造作,刘域宸不会喜欢。
她身边聚拢了一帮人,有她自己的朋友,交头接耳,嚷嚷着助威;也有路过的学生,发闲没事儿干,想看看这出女追男的好戏以什么结果收场。
温雯以为男主角出现了,那个头儿,怎么看都不像是林商,张晋不在,李一畅更高,没跑了,就是刘域宸。
站好姿态,温雯话里话外都是笑意,她仰头喊:“刘域宸!你能下来吗?”
李一畅在阴影里摇头,手把着窗户底边的边框,劲儿抓得巨大,他将不悦宣泄给手边的物体,意图卸了这窗框。
温雯没看出楼上的人影在摇头,不止她,围观群众都没看出来。
“你下来吧,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希望你能和我面对面交流,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温雯继续道。
围观的人里,已经有赞叹的声音响起,“不认识这姑娘,谁啊,胆儿这么大。”
“估计新生,不然哪儿来这许多激情。”
“挺甜蜜的,那男孩儿真幸福。”一位大三的学长说。
“幸福什么啊,追不追得上都难保。”
“这长相都不要?那是男的没眼光,他不要我要。”
嘲笑骂道:“轮的上你吗,不瞅瞅你自个儿的德性。”
这些碎语,温雯听得一字不落,她因此信心大番上升。能不升么,受到高度的夸捧,在眼前的情形,无疑是记强心剂,连带着,温雯的嘴脸上扬,原有几丝紧张的面部表情都松弛了不少。
俗话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何况是温雯这种各项条件都不错,还心灵手巧、入得厨房的姑娘。
追了那么多天,送了几十样不同的东西,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她花的功夫,诚心可表。现在又大张声势的当众示爱,她可是一姑娘家,如此勇气和决心,是个男的都该感动,除非,刘域宸不是男人。
温雯是带着底气来的,春末的爱情,她认为只欠东风了。
没回答,李一畅无法代替刘域宸回答,虽然他倍儿乐意喧宾夺主地效劳。
李一畅的绅士风度从来因人而异,对楼下这姑娘,他心无动容,唯一可圈可点的地方应该就在于蜡烛的摆放。如果不是看在温雯没有俗气地把蜡烛摆成心形,估摸着李一畅早已吼出声“滚”。
“到底闹什么呢,我也看看。”林商由桌面蹦哒下来,踢里踏拉地跑到窗户边,撅起屁股趴框上瞧。
这阵势排场,林商没见过女孩儿居然能疯狂至此,他当即兴奋得蹦蹦跳跳,指着窗外对刘域宸说:“不得了呀,温雯真让我长见识,头一回有这么胆大的,宸子,你要火了,绝对要火了,这得算大新闻,过不了多久,全院都能知道……”
不巧,刘域宸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他宁愿平凡一点儿,最好挤人堆里没人认识,最好家庭贫卑,最好把他扔荒岛上没有缠绕不清的关系网。总之,他不愿意活在聚光灯下。
李一畅揽住林商的脑袋,捂得严实,低声:“别说了,他不喜欢。”
多有意思一事儿,换别人还想不来这美事呢,说着图个乐怎么了?不喜欢?不喜欢温雯还是不喜欢自己的语气?林商困惑极了。然而目前尤需考虑的还有怎么挣脱李一畅的胳膊,被兜住脸的感觉相当不爽。
可能这世界上,再找不出比李一畅更了解刘域宸的人,摇摆不定的眼神,微绷的太阳穴,浅出深入的鼻息,收紧的唇瓣……李一畅瞟了瞟就一目了然,酸橙子在发涩。
“域宸,要不我帮你……”
楼下围观者的呐喊声响起,像刚才温雯的呼喊一样,来得忽然,鸠占鹊巢一般,占去了李一畅剩下半截话的传递空间。
“刘域宸,快来见她!”反复呐喊的是这句。
什么心态?不知道,大伙怕是真的太闲了。
这下刘域宸躲不住,腾地站起来,拉开门迅速冲出寝室,门锁挂在锁扣上叮当作响,终归也被呐喊声盖过。
林商钻出脑袋,瞅瞅门口又瞅瞅楼下,两手交叉互换地指指点点,大惑不解,“这……干嘛去……畅畅,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李一畅沉下眉峰,不吱声,神情有少许担忧。
记得俩人才十来岁的时候,学校里召集孩子们表演节目,是市里的竞演活动,主打小男孩儿的活泼童趣,刘域宸因为长得清秀而被选中。一开始他百般不答应,随后班主任发动了刘域宸家里一圈人,恩威并施的才让他同意参与表演。
排练特别辛苦,前后加起来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不过成果可喜,孩子们的表现都非常优异。在离演出还有一个星期之际,舞蹈老师临时改变主意,想让刘域宸做最前边的领舞,他长得精神,跳得也出色,能讨得评委们的印象分。
听说这消息,刘域宸是打死也不干了,这他妈也太引人瞩目了,丫的傻逼老师,想一出是一出,不干!
舞蹈老师就去找班主任,班主任又采用仅有的方案——找家长,再次发动一圈刘域宸家里的长辈,刻意说了说活动的重要性。后来?后来刘域宸跑了,连着逃学一周,直到竞演活动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