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在“高档会所”盛怒那晚,已经过去了三天,乔远川再次接到陈鸣的邀请,定好的,单纯喝酒聊天,还是老地方,还是摔杯子的那间包房。
“要出去?”
郑景在床上支起脑袋问。一到春天,郑景就犯懒,只想窝床上睡觉,从中午睡到五六点,起来吃个晚饭,然后继续睡。反正课不多,有的是时间同被褥醉生梦死。
“恩。”
乔远川穿起薄外套,将钱包揣入口袋,在兜里摸到一张字条,一看,林商以前写的,不知什么时候放在了口袋里。盯着字条有间隙愣神,压低眉头,乔远川把字条折好,关进抽屉。
“干嘛去啊,大中午的,咱们一块睡午觉呗。”
郑景拍拍身边的位置,抛出媚眼让他上来。
“要吐,滚远点儿。”
“唉……”双手叠在头后,平躺,“好心好意想当个陪|睡的都不给机会。”
“没功夫,你自己在床上待着吧。”
眼珠转至乔远川的方向,“没良心的,这是约见你哪个三儿啊,我要向林商打小报告。”
不在意地抻抻领子,“怕是得让你失望了,不是别人,陈鸣。”
“又和他厮混呐,这回准备‘真枪实干’?要破纪录吗?一晚上多少个,要不你录段视频,我好领略一下你的英姿。”
冷笑着横去目光,“喜欢赶这种热闹?要不带上你?”
“好啊好啊。”郑景弯起色咪咪的眼睛。
“好个屁,仅喝酒而已,没你想的那些。”
露出遗憾的表情,“白期待一场,喝酒就算了,不感兴趣。”
“也没打算喊你。”
拉开门,乔远川离开寝室去赴约。
床上的郑景哼着小曲儿,享受专属的午睡时光。
云朵在低空拖拽出长长一溜尾巴,绵白的云团看得人心柔软,学校里的小年轻们结伴坐在草坪上闲谈笑语,而张晋躲在厕所里,神色紧急且沉重。
蹲坑里丢了一根又一根烟头,冲水阀按下了一遍又一遍,当新的一颗烟屁股甩入,清澈的积水立马再次晕开混浊的暗黄。两个小时,整整两个小时,张晋曲身在狭小的厕所里,和胖哥断断续续地通话,每次手机铃声响起,他不消半秒接起,几通电话中间的等待时刻,张晋就没命地抽烟。
“胖哥,联系得怎么样了?”
手上的烟熄灭于坑中的积水里,和先前那颗靠在一起,滤嘴缓缓泡着水发胀。
“有需要人的,但金额一般,不高,我等会儿发你手机上,你好好考虑。”
张晋坐在了地上,果断地说:“不用考虑,我都干。”
“晋啊,你遇着难处了?前不久不是才听你说,阿姨的病有好转,现在是……你怎么比开始还着急用钱。”
“病是好转了,可是不适合做手术,说明住院的时间要延长,你应该知道,医院的治疗费用有多高,身在外地,出院没地方住不说,还不如在医院里照料得踏实。”
外头有欢笑声,张晋抬头磕向墙壁的瓷砖,嘴角苦涩,很久……很久没有安心休息过了。
“而且,胖哥,等这学期过去,我就要交大二的学费了,我手头没余钱,必须得多攒点儿。除此之外,我还要时刻注意我妈的病情,一旦可以手术,就刻不容缓,这又是笔巨大的支出,都要事先做好规划啊。”
“你这孩子太难了……”
胖哥的话被身边的人打断,他在外头,杂人多,老有过来和他打招呼闲扯的,胖哥敷衍了几句,然后发出呼吸不平的声音。
“哎呦喂,身上肉太多,要减肥了,跑几步就胸闷。晋啊,还在听吗?刚才遇见一些眼熟的人,现在清净了。”
“你要是正在忙……”
“不忙,不忙,继续说你的事。”
胖哥心眼儿不坏,也算个热心肠,特别是听过张晋的苦事,心软,想帮帮这小伙子,手底下那么多人,他唯独对张晋最具耐性。
“还是那句话,为了我妈,让我干什么都愿意,累点没关系,见着钱就行。”
“你也别病急乱投医,还是得有一定的价值标准,拼死拼活就拿几张小票子怎么值得,不是我说,你接这么多工作,身体吃得消吗?”
眼神是散焦的状态,喃喃地回答:“不知道。”
瓷砖冰凉,地砖也是一样,太阳挺暖和的啊,张晋感觉不到,他浑身都冰透了。晨昏颠倒的日日夜夜,他也曾问过自己,吃得消吗?即刻,他又会问自己,纵使吃不消,能如何?
这个问题没有可问性,因为他无可选择,他搭上自己的一切,也要治好母亲,否则,一切终归尽失。他比身边的任何人都更明白母亲的含义,母亲是天,天塌了,他还活得了吗?
“要不你别干了,我借钱给你,等你好好读完大学,治好阿姨的病,再操心还钱的事。”
向来对人苛刻的胖哥说出此番话,是经过慎重斟酌的。要的不是笔小钱,是巨款,并且,这钱什么时候能还上也不一定,需有时刻面对变数的勇气。思索过后,胖哥愿试着搏一搏,他相信张晋的孝心,所以同样相信张晋的品质。
可张晋谢绝了,“不行,这事不能这么办,胖哥,我非常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也很感动,都说患难见真情,以前我不信,现在信了,你我非亲非故,甚至连雇佣关系都算不上,但你一直在帮我。钱总会有用完的时候,那时候怎么办?再向你借吗?我欠不下那么多人情债,到顶了。你清楚我的性格,我想靠自己的能力解决,辛苦怕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卑贱,没偷没抢,我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
“不用劝我,真的,我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好面子,我确实想靠自己解决问题,你能帮扶我,就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状态。我可以撑得住,别为我觉得不值,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胖哥百感交集,太有担当,其实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罢了罢了,多说无益,我尊重你的决定。”
“谢谢胖哥理解,今晚的活儿……?”
“联系好了,先来我这儿,我带你去。”
张晋欣慰地撑开笑容,“好!”
“不过我照理儿提醒你,你给我记住了,万不可勉强,要是整垮了身体,变成俩病人,你母亲的病就真没着落了,听见没!”
“听着呢,绝对谨记在心。”
厕所门打开,几乎浓烟滚滚,浓烈的燃烧烟草的气息把寝室里另外仨人熏得一趔趄,比火车上的吸烟区还味儿。
“什么情况,飞人,你抽烟把厕所给烧了?”
扶稳沙包,刘域宸停下练拳的手,一脸不解地看向飘烟的厕所。
小沙包是李一畅在寝室里安的,多数时候他拿来练手,偶尔刘域宸也来击打几下出出汗。
“没,要把厕所烧了,那得受处分,我可不敢,”张晋抖落抖落手中的空烟盒,笑着让刘域宸别慌,“多抽了几根。”
“拿进去的时候可是没开封的一整盒,俩小时,全抽光了?”
“挺好抽的。”
“这不是烟的事儿,再好抽也不能这么抽啊,脸都能给熏黄。”
刘域宸扒下一只手的护掌,走近张晋。
“来,让我摸摸,脸熏糙没。”
“摸摸摸,随便摸。”不介意地挺背凑上前。
刘域宸也就嘴皮子厉害,实际下不去那个手,但张晋挺背的动作让他又眼尖地捕捉到不对劲。
“飞人,上回还看见你脖子那儿有伤,才多少天,怎么又多了一道?”
刘域宸想让李一畅也过来瞧瞧,张晋立即拢紧了领口。
“没事儿,磕磕碰碰不是寻常么,小伤。”
“小伤多了就成大伤,说清楚。”
张晋绕过刘域宸,打开衣柜找裤子,“平时没见你这么会关心人呀,得了,别小题大做,我没什么要说的,等会儿还要出去。”
跟了过去,刘域宸冲沙包出了一记直拳,语气强硬,“不说清楚,门也甭想出。”
捻着裤子,张晋低下头,不给个理由,事情大概没完,他游移良晌,避重就轻地解释道:“我一直在兼职打工,伤就是这样来的。”
“你打工干得是体力活?”
“恩。”张晋点头,点了又点。
“啧,你早告诉哥们儿啊,帮你找别的……”
“好了,”张晋玩世不恭地打响舌头,乐道:“宸子,你模仿保姆呢?该解释也解释了,麻烦高抬贵手,不要把我当沙包,待会儿爽快放我出去。”
刘域宸不依不饶,还想发问,李一畅却悄然立在他身后,二话不说给他戴好护掌,握住他的手臂。
“宸子,你刚才有几个姿势不太标准,练久了容易伤手腕,我帮你调整调整。”
“恩?不是,飞人……”
“瞎喊什么,专心点儿!看着面前的沙包。”
李一畅像专业教练那样呵斥刘域宸,督促他专注于练习。
张晋换好了裤子,捏着手机准备出门。
“你俩好好练习,我走了。”挥手发出个飞吻,“宸子,祝你早日成为肌肉男,加油噢~”
林商搂起昨天的两个包裹,一手夹一个,跟着往外跑。
“飞人,等等我,和你一块儿走。”
他扭头看向沙包前的俩人,学张晋的动作,也献上飞吻,说:“我祝你们都成为肌肉男,加油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