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乔远川手臂的肌肉不再绷紧，他慢下了挥锄头的动作。
林商用指尖拨了拨蚯蚓，粗壮的那只更加曲折地扭摆身体，“我刨出了两条蚯蚓，大的这只是你，小的是我，我这个吧，虽然也动，但挺淡定，再看你那只，扭得叫一个欢，真骚啊，哈哈……嘿嘿嘿……”
如果蚯蚓有心理活动，一定觉得捻着自己的这人类是个变态，表情尤为猥琐，感觉笑着笑着就能把它俩放嘴里吃了。
严肃地斜去目光，“什么都能找着乐子，扔了！赶紧过来锹笋。”
乔远川拉下脸，本有的震慑力随即而来，林商不敢违背命令，急忙无情地扔下手里两只活泼的环节动物，拍拍指尖沾染的土，摆正了表情。
转身抄起铁锹，蹲下来，林商紧握住双手开始对付那颗硕大的春笋。真正上阵他才犯难，不知道该拿笋子怎么办，心里也没个准数，而乔远川还在一旁监督着，林商比划研究了一下，铁锹稍贴着春笋，形成三十度角插入土壤里……
原本乔远川这时候应该去锄另颗春笋周边的土，搭配地干活节省时间，但他不，他偏要站林商跟前，催命阎王似的冷峻看他，里子和面儿一样阴沉。
乔远川气都能被林商气死，他在那卖力挖笋，小妖精不学着讨教一二就算了，还刨土玩起了蚯蚓，把老子比作什么骚气的大蚯蚓，你丫上哪儿找的形容词，果然半道上捡的孩子，一看就不是亲的。
蹲地上磨蹭了挺久，林商还是没把笋子挖出来，铁锹仿佛得了软骨病，使不上劲也不好用，他怕锹断了更得挨骂。动作是尽可能的小心，可小心得过了头，就成了迟缓，和电影慢镜头似的。
“寻宝还是绣花啊，搁那墨迹什么？”
头顶的声音让林商有种身处考场的感觉，监考老师盯着自己的试卷，考场里只有他一个考生，自己没法儿作弊，也没人借他抄。
“我不会。”林商扬脸，眼睛里又填满了星辰，激荡着光芒向乔远川请求支援。
乔远川合了会眼皮，叹口气，的确是被吃定了，人家小妖精一个眼神，就能把他给招过去。
“我教你。”
乔远川在林商身后单膝跪下，环抱住他，两手覆在他的手背，并拢起来，借对方的手握稳铁锹。
“你插土里的角度是正确的，不过凭你的力气，硬挖可能挖不出来，要左右摇晃几下，使土下的根松动。”
“有诀窍的啊，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林小爷聪明绝顶的脑袋什么都知道。”
乔远川挖苦地笑，大掌包着林商的手晃动铁锹，笋根周遭的土被摆弄得松散，然后乔远川把铁锹又推深一点，同杠杆原理那样下压铁锹的手柄，在快要挖出来的时候，他松开了手。
春笋整个的破土而出，棕黄色的外衣，笋尖冒绿芽，笋根黏连着零落的泥土，拿在手里沉甸甸，很有份量。
“嚯！好大一颗！”林商抓起春笋，掂了两下，“我挖出来的！绝了！这我人生中挖出的第一颗笋子！”
倘若不是笋子太重，林商想抱着它绕竹林跑一圈，以此欢庆这个“值得纪念”的时刻。
所以最后一刻松手的做法，是乔远川了解林商。小妖精的脑回路就是这样，谁是那个收尾的人，谁就功劳最大，他不管你过程中有多辛苦，反正他是做出结果的那个，功勋章盖自个儿身上绝对不由分说，特不要脸。
“厉害。”乔远川配合地笑，“现在知道怎么挖了吗？”
“知道！现在完全没问题了！”
“那咱们加快速度，多挖几个成吗？”
“成！”
话不多说，俩人又投入挖笋的事业中，乔远川速度挺快，两三分钟掘出一个坑，每每挖到底部，他就停手，让林商锹剩下的部分，然后乔远川去专心于下一个。
阳光偶尔从竹叶间的缝隙漏下来，洒在他们的发梢，修饰出浅金的色度，平和而美好。挖笋能消耗不少体力，俩人的额头都渗出汗水，呼出的气息成浓白的雾，那是体温升高的表现。
乔远川的鞋面沾上了泥土的痕迹，画出抽象派的图案，林商由半蹲改为跪在地上，一直躬背刨土，手一擦汗，脸边也抹上了污泥。
一个半小时过去，乔远川没有休息过，防水袋里已经堆了约么十七八个笋子，他未戴手套，出了汗的掌心在锄头的杆儿上来回摩擦，红肿起来，那些茧也抵不住这般大力频繁的磨动。看了眼袋子中的战利品，乔远川放下锄头，打算休息会儿。
“不挖了？”
林商的活儿不费劲，他体力还很足，手也安然无恙。
“挖，先歇一歇，”乔远川亮亮手掌，“再不停会儿，皮得烂了，影响继续劳动。”
“切，你体格是假的吧，还不如我呢，锄头拿来，我帮你挖。”
挖过笋的人都知道，乔远川的速度已经相当快，不是力道足的话，根本做不到一个多小时近二十颗成果，更别说他个子那么高，持续弯腰，不间歇地卖力如此久。
然而林商不了解前期阶段有多累，只当是和他自己的活儿一样轻巧。眼瞅着挖了许多，林商的自豪感膨胀到顶，洋洋自得地要去接替乔远川的工作。
“你做不来。”
“小瞧人！我绝对可以，那可都是我的功劳！”林商指向防水袋中的春笋堆。
轻蔑地笑，“那你干吧。”
拿起锄头的刹时，林商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柄工具的重量，杆儿长，前端重，挥起来都费力，何况还要插入土中翻起。
林商不想承认自己力气不够，男孩儿好面，他偷睨一眼乔远川，装模作样地挖笋，咬牙死撑。
超二十分钟，春笋依旧牢牢扎在土里，说什么也不出来，林商的脑门有几丝尴尬飘过，怎么看川儿完成地轻而易举，到了他这，就行不通呢？
坐在不远处的乔远川正在抽烟，视线寸步不离，面前化不开的烟雾里，他的眼神具有穿透力，柔和明朗。
林商没有去看乔远川，他只顾着和春笋斗争，挖了四个出来，三个都是拦腰撅折，仅余凄凉的一小截儿。
实在看不下去，乔远川起身，拿过林商手中的锄头，手臂揩了一把对方脑门上的汗。
“还是我来吧。”
“不，我能做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乔远川舒悦的眼角有点宠溺的意思，“挖了那么多出来，是不是该休息会儿？”
“你自个儿刚才说我做不来！”
“我收回，咱们林小爷样样精通。”
“真心的？”
“恩，真心的。”
林商露着大门牙开心地笑，“看你诚心诚意夸我的份上，我就迫于无奈的去休息会儿。”
乔远川没再喊林商帮忙，他快速地锄土，挖到剩下的根部就抡起锄头重重刨起，一口气将春笋连根带肉的剜出来。
竹林里的光渐渐暗了，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进了山后头，可以看见的唯有渲染开来的光晕，乡村在气势恢宏的夕阳中静谧而立。
乔远川和林商在竹林里待了接近四个小时，他们是午饭后才出来的，还缓了会，继乔远川独自一人干了一小时活儿后，俩人到了该回家的时间，正好能赶上开饭。
数了数防水袋里的春笋，三十多个，有大有小，乔远川孤军奋战的速度明显比两人合力来得快，但这趟出来，挖笋不是目的，和小妖精一起做同件事才是主要。
有些无法更改的过去，乔远川希望林商能慢慢忘记，从今以后，他会给予他更多只属于两人的回忆，只要……对方愿意接受。
背起六十公斤的春笋，手握着五斤的锄头，乔远川把重量全放在自己身上，他还想拿走林商的铁锹，小妖精却死活不让，说怕他半路给累死。
“你怎么不知道多拿个防水袋或是来个筐，好几十斤，你一人背受得了吗？”
“不重，没事儿，家里干农活的工具没多少，就这一个袋子闲置着。”
乔远川是故意没拿，以前他不在林商身边，孩子做过些苦活累活就罢了，如今有了他，辛苦事都不需林商经手，想着玩儿就得了。
回去的路比较好走，遮挡在小道上的树枝和半米高的野草都在早前被乔远川清理到一旁，两人终于如林商所愿，并排而行，聊聊天。
“是不是每天都在和姗姗联系。”清楚话题会令自己不快，乔远川依然问了。
“料事如神呐！是不是偷看我短信了？”林商嘻嘻哈哈地说。
“每天总有一个时段冲手机傻乐，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嘿嘿嘿……幸福都写脸上了。”
“和姗姗相处……让你觉得幸福？”
林商郑重其事地点头，“当然！要是她都不能让我觉得幸福，那还有谁能？”
如果林商这时候仔细观察身旁人的表情，就会发现，某人的唇角崩得很紧。
低下眼皮，“你确实很喜欢她。”
你看，你非要过问，验证出这种结论有什么好处？既不能让你放手，也不能让你清醒，为了什么？难倒是为了推算出独角戏结束的场次吗？乔远川质问自己。
“我估摸着，再有一段时间，就能表白了，姗姗对我的态度特别好，哎，川儿，你谈过恋爱，你说这是不是表明她也有好感？”
“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