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远川缄默,奶奶的话,父母的话,是两个极端,在他的心口,交汇着燃烧,火焰太高太猛,烧得烫。
他可以大大方方的将林商领到老太太面前,可他什么时候能在父母跟前做同样的举措,又什么时候能告诉林商,有关自己的一切?
老太太做到全盘理解,只能说乔远川走运,追根究底,眼下的事态发展,决定权根本不在乔远川手里,连一半都占不到,至多,是百分之一。
所有的走向,始终都要看别人的抉择,父母的,林商的,乔远川做的最没有把握的事,不是等待父母松口,而是在父母仍旧决绝的态度之下,去等待林商走近自己,只要一步,一步就行。
最后一只碗,乔远川清洁了超过五分钟,他机械地将碗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不说话,胸口依然发烫。
捉摸到乔远川的内心独白,只消几下动作,几个表情,杨女士轻易就看透了自己孙子的想法。她取走乔远川手中早已光洁的碗,用干抹布擦掉水渍,然后又拿来毛巾,帮他拭去满手的水滴,毛巾裹着乔远川的大掌,杨女士的手裹着毛巾。
“远川,我知道你的压抑,其实你也不容易,这些我都能有所体会,别的我猜不出来,但有一点我能确定,你爸妈的反应一直是你心里的枷锁,很沉吧。”杨女士轻轻揉动毛巾,像小时候给他擦手那样,“你爸妈无法接受,是因为现在还有些东西干扰着他们,影响他们对事情孰轻孰重的判断,别埋怨他们,也别有压力,等他们年纪再大一些,会判断清楚的,会有接受的那一天。”
乔远川从毛巾中抽出手,回裹住老太太的指尖,枯瘦的指节都是岁月的痕迹,上头的湿润被揩干,他将毛巾挂回去。
“那老两口的脾气我清楚,一时半会还倒不过弯儿来,我静静等着,”乔远川唇角动了动,漫开一种情绪,“其实目前,我更愁林商这小家伙。”
“愁他?你俩不是挺好的吗,看你们处得很和睦,难不成做做样子的,背地里常吵架?”
“我倒宁愿吵架,”自嘲地笑了,“我和他还没处上呢,像电话里说的,特别的朋友。”
这话出乎杨女士的意料,本以为晚饭时林商的讶异表现是长辈眼前的拘束,没探清她态度前不敢冒昧地声明身份,她还一个劲儿地撮合俩人,想体现自己的开明,结果……竟然是这么个情况。
“他不知道你喜欢他?那他和你是同类的人吗?”
摇头,最无可奈何的否认。
“他就没点儿意识?”
“那二傻子能有什么意识,当我是哥们儿呢,他心大,心眼儿也不多,对这方面的了解几乎空白,如果我不点破,他自个儿参不透。”
“你怎么拖拖拉拉的,瞒着不说,大老爷们儿就不能痛快点?该不会是没胆了吧。”
“不能急,”乔远川看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样儿,心情放松了些,“怕吓着他,等八字有了一撇再告诉。”
门外野猫叫了声,杨女士在思考着什么,随即陡然拧了一把乔远川的手背,情绪激动,“你这倒霉孩子!也不提早说,我要知道是这样,就不在饭桌上说那些话了,差点逗出事故,如果把他吓跑了,你还不得埋怨死我。”
“没事儿,我现在告诉您也不晚,晚饭的那些话他没放心上,不然当场就表现了,您不用担心。”乔远川瞥瞥手背,拧红了,老太太劲儿还不小,比他自己都焦心,这叫胳膊肘往外拐吧?
林商嚼完了半袋红薯干,那俩人还在厨房里墨迹,洗碗还是大扫除啊,动作这么慢,林商嘴边挂着一截红薯干,边想边走进厨房。
“还没洗完吗?”
林商乍然出现在厨房的门帘子后头,把老太太唬得一哆嗦。
“哎哟,林子呐,你走路没声啊。”
恩?这称呼挺自然的,林商把叼着的红薯干推进嘴里,“我走路声儿挺大的呀,你俩洗碗也太专心了吧。”
“已经收拾好了,”杨女士怂怂乔远川,接着冲林商笑,“你俩出去吧,剩下的我让两个阿姨归置归置。”
乔远川掌心贴在林商的后脑勺,推着他出了厨房。
“川儿,奶奶怎么改口了?不叫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儿了。”
“帮你争取了下你总嚷嚷的人权。”
“你的功劳?”
“对啊,”冒坏地接近,“怎么感谢我?”
退后一步,“先赊账吧。”
“没这规矩,今晚把床捂热乎。”
“这么多房间,咱俩还睡一窝?”
乔远川抬了抬眼皮,有种一家之主的威严,“在这里,你还有得选吗?”
乡下的空气是城市里不能比的,无论是清晨还是傍晚,深吸一口气,都是露水、树木的清香,多呼吸几次,感觉能把肺里的尘污都倒出去。林商动不动就要站宅子前的空地上做广播体操,偶尔也像公园里的大爷大妈那样耍套太极拳,早睡早起,似乎提早进入老年生活。
虽然是冬天,树木只剩光秃的枝干,但一片棕色齐刷刷地排在远山,眺望着也挺赏心悦目。后院有口水井,天冷,里头都冻上了,林商听乔远川说,夏天的时候把水果放入箩筐吊在井水里,泡个几十分钟,拿出来比冰箱冰镇得更爽口。
林商又把夏天的日子预约了,春天还没到,小妖精就开始盼望之后的季节,那么多有趣的活动,他一个都不想错过,小时候没能野起来,长大了可不得玩儿命地补上。
节奏一慢下来,人的心情也畅快,林商有点儿明白杨女士的精神面貌为什么能如此之好,如果他从现在起就待乡下不离开,几十年后恐怕能修成童颜老妖。
走几步路,隔壁一家的看院狗生了一窝狗崽,小奶狗眼睛没睁开的时候林商就想去瞧新鲜,但是乔远川不让。狗崽还没长大,母狗护孩子,谁靠近都保持警惕,按林商这种闹出动静的性格,没准就要被狗咬上几口。
林商只好远远瞄几眼,一天瞄个六七**上十回,躲在墙边听小奶狗“嘤嘤”地叫唤,林商心都化了。乔远川每次都跟在他旁边,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傻孩子,听着小妖精扒在墙边窃窃地低笑,他的心也要化了。
这一家人还养了鸡鸭,年后刚倒腾来十几只小鸡崽和小鸭仔,羽毛都没长齐,走路东倒西歪,黄澄澄的,特别逗乐。
本来杨女士和这家人关系就不错,林商又成天去他们家看望各类动物的崽子,几天功夫就熟络了。林商对乡下生活适应得很快,他主动担任起喂养鸡鸭的喂食大使,提溜个饲料桶,追着鸡崽、鸭仔们跑,故意把饲料撒自个儿鞋面上,让一群黄了吧唧的小东西围在自己跟前,他就直挺挺站着傻乐。
“你那么喜欢去招惹这些崽子?”
乔远川坐在隔壁这户邻居的家门前喝茶,不烈地阳光下,他的视线跟随着提溜饲料桶的家伙,金光灿灿。
“可爱死了!毛茸茸的,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心都带跑了。”
林商又撒出一把饲料,然后凑进一堆黄崽子里检查,看哪个体能较好的家伙在耍威风,影响别只进食,他极其敬业,要保证所有崽子都茁壮成长。
“可爱吗?”乔远川问,这些走路都走不稳的小畜生有什么可爱的,反观,这位饲养员倒是真的可爱,若不是体型大点儿,穿个黄衣服都快成它们中的一员了。
“巨可爱!”林商眼疾手快地抓起一只,捧在手心拿给乔远川,“你快瞧瞧,羽毛特别柔软,现在这个阶段是最糯的时候。”
“糯?你当是元宵啊。”
林商手上没使劲,怕弄伤鸭仔,他双手伸得直直的,几乎捧到乔远川脸边,老远看,真的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在喂一颗鹅黄色的元宵。
鸭仔叫唤了一声,绵绵细细的,林商成了痴汉脸,没留神,鸭仔从手间挣脱,蹦进了乔远川的茶杯。
幸亏乔远川的茶已经成了温热,不然直接就能给小畜生脱毛了。杯中温度适宜,水也不多,鸭子是水鸭,正是接触水的年龄,茶杯就像一个小型游泳池,鸭仔在里头待着舒服,时不时划拉几下,如同在池塘里戏水。
扬起手,乔远川铁面无情,脸上都是光线的阴影,林商缩回脖子,觉着自己要挨揍,闭上眼,惶惶不安。
过了好几分钟,什么也没发生,林商把眼睛拉开一条缝,刚和乔远川视线撞上,就被对方拽过去,分毫不差地投进眼前宽阔的胸膛,有缕缕烟草气息。
乔远川的嘴唇半靠半不靠地伏在林商的耳畔,说话声轻巧柔和,“不省心的麻烦精。”
这触感很酥麻,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而声音则一会儿强一会儿弱,林商感觉自己面上发烧,估摸着又脸红了。掰手指头数数,自打来找乔远川,这不知道是第几回害臊,不正常!面对个男的时常不好意思,神经错乱吗!
管不了许多,林商全力搡开乔远川,可他双脚踏在软泥上,这一搡,给自己巨大的后坐力,眼见要朝后滑。不过他没像刚来时那样人仰马翻,因为乔远川张手勾住了林商的腰,让他倒向自己。慌忙当中,林商的饲料全泼了出来,洒得俩人满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