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双时”灯光斑斓、人影晃动,有独身一人来这喝闷酒的,也有邀同几人来这找消遣的。白天西装革领的老板们,穿着休闲服窝隔间里同朋友拼酒,面容、打扮姣好的姑娘坐吧台前和新来的调酒师侃侃而谈,一抹笑容溢出时,余光在一旁的乔远川身上转了几个圈,迟迟不肯收回。
乔远川站在吧台后,对眼前的喧嚷没有太大关注,他挺身直立,正低头擦拭鸡尾酒过滤器。
“帅哥,交个朋友呗。”吧台前的那个姑娘移动位置,坐到乔远川跟前。
将过滤器擦干净放好,拿起用过的搅拌长匙继续冲洗擦拭,乔远川没说话。
“这么冷淡?认识一下都不行?”
姑娘未露窘色,笑容可掬地双手捧脸,悠闲地等对方回应。
乔远川干完手里的活,抬脸看向面前的人,唇线扬起狡黠的弧度,他反问:“你想要哪种认识?”
“如果我说是那种朋友以上的程度,你会同意吗?”
“同意的话,吃亏的是你。”
“我?”
姑娘仿佛听见趣事一般地笑出声,向前半趴在吧台上,把他的脸仔仔细细瞧了个够。
“不管怎么看,我都是赚了,怎么会吃亏。”
“因为......”
乔远川丢开抹布,俯身贴在姑娘耳边,语气是恰到好处地戏弄。
“我喜欢带把儿的。”
说完,乔远川起身,略微含肩站在那不动声色地微笑。
姑娘怔愣许久,嘴张成“O”型,像是讶异,又像是幡然领悟。
“你,是那一类的?”
“对。”
“不会是为了拒绝我,编个理由骗我的吧?”
“拒绝还需要拐弯抹角吗,拿这事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唉......”
姑娘不甘心地又瞄了几眼那张好看的脸,把剩下的一口酒都闷了,倍儿遗憾的感叹。
“可惜,太可惜了,广大女孩儿们都要失望了,看来今天真不是走运的日子。”
“既然这么不走运,那喝杯疗伤的‘曼哈顿’吧,我请你。”
礼貌一笑,乔远川拿过酒瓶和摇酒器,开始忙活起来。
来过“双时”的客人,对乔远川的印象都不错,虽然他话不多,也很少主动展现亲和友善,但他总能掐准那个点,过了就是谄媚,少了就是冷淡。
外形条件好又会做人,哪个姑娘不喜欢,就算是男的,也愿意和他多聊两句。
在这工作以来,乔远川碰见过各式各样的客人,也遇上过各式各样的纠纷,大部分他都能靠言语化解,化解不了的,凭他那身手,没人敢继续叫板,都懂得收敛不让自己吃亏。老板曾经开玩笑,说店里连保安都省了。
“双时”营业到凌晨零点关门,由于白天还要以咖啡店的形式开门做生意,所以晚上关门的时间比其他酒吧要早得多,夜间生意没因此受到影响,反而自成特色,在这酒吧街上有头号风格。
店里的客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墙上的时针走了一圈又一圈,乔远川几乎没有休息的间隙,他没感到疲惫,一到工作时间,他就像上了发条,严谨专注,不论是什么职业,他都是同样的态度。
对于别人而言,夜里工作有太多弊端,频繁打乱生物钟是极其难忍的事,可在乔远川这儿得另说。与其每晚在高强度体魄锻炼后还深陷失眠的状况,不如混在人堆里看看各类人群的闲散百态。
人家来店里找乐子,他在来的人身上找乐子,这钱赚得值!
送走最后几桌喝到醺醉的客人,乔远川帮着老板一起在店内收拾。
“等会去搓一顿?”
“老板你请客?”
乔远川将不同的酒瓶收进橱柜中,放松地问道。
“我请!哪回不是我请,明知故问。还有啊,不都说了吗,下班时间喊我忠叔。”
“行,你说了算,喊你哥都成。”
“那不成。”忠叔嬉笑着摆摆手,露出不像年近四十的男人该有的调皮,“辈分的便宜不能不占。”
忠叔以前是乔远川爷爷的部下,一身胆气过人,有点老爷子年轻时候的风范,得到许多高级长官的赏识,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却因为某次出任务遭遇意外,一条腿留下永久性残疾。
忠叔是个孤儿,后期巨额的医疗和复健费用都是由老爷子主动一手承担,他喜欢这个不叫苦不叫痛的小伙子,不仅如此,忠叔因病退伍后,老爷子还将他认作干儿子。
从那之后,忠叔和乔远川就成了叔侄关系,虽然只相差十五六岁,但辈分就立在那。有时候乔远川嘴瓢叫成了哥哥,忠叔便会不厌其烦地纠正为“叔”,按忠叔自己的话说,辈分上的事,该计较就得计较。
由于腿部落下残疾,忠叔做起了生意,腿脚的不便给他带来挺多困扰,最后索性自己开了家店,做做咖啡卖卖酒,没想到干得不错,收入利润日渐丰厚,他也就沉下心,安稳地打理自己的店面。
在同等病例中,忠叔算是恢复得迅速,只要行走缓慢,腿脚的毛病不太显眼,不过自打退伍,他就将戾气和刚硬全部收起,心性和步调一样,都慢了下来。不认识的人见了他,都以为是读书出身的学问人,就像当初林商和忠叔见面,第一印象就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双时”添了一些新员工,大伙没多会儿就把店里收拾好,乔远川从橱柜里挑了瓶酒拿在手里,随后和忠叔一块锁上店门。
忠叔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俩人坐进车里,将车内暖气开到最强。
“唷,顺了瓶酒走?”
忠叔发动车子,面含笑意地扫了眼乔远川手里的酒。
“看你进了新货,拿来尝尝鲜。”
“其实这是款女士的气泡酒,但我上次在朋友那尝了下,觉得口感不错,挺好喝,就托人买了些。”
“就是看度数不高才整瓶端走。”
乔远川放下副座的椅背,一只手垫在脖颈下平躺,舒服地吁了口气。
“听你这意思,最近戒酒了?不喝烈的?”
“不喝了,没意思。”
“是没意思还是没必要啊。”
打开车载音响,忠叔调到午夜电台,主持人清新的声音轻泻而出,还伴有音乐,赶走了车内的冷清。
“什么叫没必要。”
“别和我装糊涂啊,你以前那都不叫喝酒,叫酗酒,有瘾。我还不知道么,你休息不好,就想把自己灌醉到不省人事,酒都成你的入睡必备品了。现在突然说不想喝,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好事儿,心情舒坦,连带着睡觉都不成问题了?”
乔远川睥睨一眼,讽刺道:“军人的揣摩能力全用在这儿了?分析得真是头头是道。”
“甭拿腔作调的转移话题,和叔还不能说个交心话?”
乔远川那点事,忠叔摸得透透的,他也劝过乔为仁,说感情问题就交给孩子自己处理,可是乔为仁不是听劝的主儿,再说这事确实难让人接受,忠叔也不好过多插手,只是捎带的帮衬着乔远川,对方不愿意平白受到接济,忠叔就让他在自己店里工作。
准确来讲,乔远川不算酒鬼,他的酗酒具有时间性,每次都在夜里,睡不着,吃药没用,喝酒倒挺奏效。忠叔清楚这对身体有多大危害,但是旁人的开解没用,得靠乔远川自己调整。
失眠一旦形成固有模式,哪那么快能恢复,现在乔远川居然能摆脱酒精,可见是情绪走上了正轨。忠叔思疑,到底是什么好事,让乔远川分散了注意,过去的纠葛不再放在心上。
“这个......以后你就知道了。”
乔远川合上眼,泰然自若,任凭忠叔去猜,当前他还不急着说。
车子一路开出老远,最后在一家烧烤摊前停了下来,烧烤摊老板和俩人很熟,不用他们点单,就知道他们要吃什么。
忠叔刚退伍那会儿,心里总是记挂着军营生活,别说腿没完全废,就算是截肢了,他都能一笑而过,可忠叔过不了离开部队这道坎儿,成天拉上乔远川来这里喝酒发泄。
那时乔远川才是个上初中的小子,听见忠叔吐露不快他基本不做声,只是一杯接一杯的陪着喝酒,这酒喝得多了,俩人关系也近了。
多少年过去,每每要出来吃宵夜,俩人还是不约而同的选在这里。
“你俩有阵子没来了啊。”
“老板,最近生意怎么样?”
忠叔走过去,给老板递去一颗烟。
“挺好的,不过天儿越来越冷了,大家都愿意待屋里,坐这儿吃的人少了,一般都是打包带回去。”
“没想着盘个店面?”
“瞧你,说笑了不是,一天下来能赚几个钱啊,哪有钱租店面。”
忠叔笑笑,给老板打着火,没接话。
“你侄子越发帅气了,”烧烤摊老板眯眼瞧过去,“个头真能蹿,第一次见他时,他才到我这儿,一会儿的功夫,现在都快高我一个脑袋了。”
“那是,也不看看他叔叔是谁。哎,我们就在这儿吃,再来打啤酒。”
“得嘞,一会儿就好。”
风呼呼地刮,乔远川和忠叔像是不怕冷似的,露天坐在塑料凳上,一起默默地抽烟。
“对了,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叫什么......林商?他这次怎么没来了?”
忠叔想起那个让他记忆犹新的男孩儿,起了话头。
“现在不是快过年了么,他回家了。”
“回家前也不和你一块儿来一趟?”
“他倒是天天喊着要来,但我没让,怕他捣乱,店里都照顾不来,还得照顾他,腾不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