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商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乔远川,他想听好话,也想听真话。
“大部分都这么想。”
乔远川猜到对方要问这个。林商在意别人的看法,一直都很在意,他没变过,是乔远川在有意忽略,他快忘了这一点。他也能猜出小家伙想要的答案,但他选择实话实说。
外边的风声大概是减弱了,不然这句话不会这么清晰,林商在裤腿上揩掉手心的汗,拿起杯子又准备喝水,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水已经喝光,杯里早就空了。
“我不想被人这么看。”林商愣头青似的脱口而出。
“嘴长人家脸上,你阻止不了别人议论。”
“我巨讨厌这种事。”
乔远川还是那句话,“你阻止不了。”
“凭什么!”
林商受够了,小学的时候因为母亲的事被人指着鼻子嘲笑,初高中又由于被冠以偷窥狂名号而遭受冷眼欺负,明里暗里的遭殃,所谓大学的新生活,也不像想象中顺利,一件简单的事也可以被误解成多个版本。
生活总是出其不意的放冷箭,这个道理,林商还需要时间去适应。
“我哪儿做错了!为什么就得是我,那些人除了会说风凉话还会干什么,从小到大,我没有一天消停过,上天非这么不公平吗!”
“既然是风凉话,你又在意什么?如果你要活给别人看,这些事就少不了,你不可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为什么不去过好自己的生活,反而在意这些无所谓的东西。”
林商听不进去,他低头,在寝室里来回走动,焦虑的情绪从头到脚蔓延,像一根捆住他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在急速燃烧,马上就要烧至面前,林商却一筹莫展。
虽然林商本性良善,但他也有阴晦的心眼,他也会忿恨不平到极端。放眼周围,身边的人都比他过得好。明明父母双全,他却活得像个孤儿,最疼他的奶奶走了,他甚至没有送终的机会,在大学之前,他就是所有丑事的集合体,他总能准确无误地摊上不幸。
像这样狂风大作的夜晚,他独自不知扛过了多少个,他偶尔会想,如果所有人都过得和他一样煎熬就好了,那样,理解也许会多一些。
“林商!”乔远川厉声道。
“你别再教训我了,你的大道理,在我身上,不适用!”
“你就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
“我怎么能不在乎,你没有经历过,说得当然轻松,你不会知道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乔远川去拉林商,“我能体会。”
“你不能!”
林商绕开对方的手,乔远川触了个空。
“已经听过很多次,有关你的事,虽然不清楚你到底活在怎样的家庭,但你一定非富即贵吧......”
林商苦涩地直视乔远川,没有回答,他也没指望他给出解释。
“说什么每个人都是平凡的,可有些人就是不平凡啊,他们从来都过得不普通,我知道,你也是。你真的能体会底层生活的辛苦吗?姓邱的家里算是有些钱,但那从来不属于我,我得低声下气,因为我活在别人的屋檐下!无论我遇见什么事,我都只能扛着,因为我连处理的能力都没有!我也想变得特厉害,但哪有那么简单。”
林商站累了,斜靠上床边的杆子。
“像你,即便碰上再棘手的事,你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护身符,不管你需不需要,它都在,它是最基本的保障,这样的你,拿什么来理解我?!”
这些话,林商说得都对,乔远川无可否认。要说被人诟病,他经历过,却仅是经历过,只要他想,他可以让那些人都闭嘴,连私下都不敢出声,他有选择的权利,而林商没有。
“林商,很多事天生就不公平,你太轴了,根本没分清主次,生活重要还是别人的三言两语重要?”
“都重要!”
“你丫......!”乔远川上前,掐住他的双颊,“重说!”
“都重要!”林商摆头,“松开我!”
“改口!”
“不!松开我!”
乔远川死死钳制着林商,其实他情绪很平定,他只是看不惯林商犯浑。
铁杆的寒气没有因为屋里的暖气而有所变化,林商的脑袋贴着这根杆子,寒意袭击着大脑,击溃理智,所有的委屈、不甘都聚集着向上翻腾,他忍了十几年的火气,一触即发。
“松开!”
同这句话一起出现的,还有击打的闷响,林商对着乔远川的颧骨挥了一记重拳,这一拳下手狠,林商的关节传来震颤的剧痛。
乔远川松开了手,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没生气,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他贴近林商,眼角眉梢都是平和又无奈的浅笑。
“行啊,学会动手了?”
林商没了刚才的气魄,从拳头击中的那一秒,他就恢复了理智,他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给了乔远川一拳,现在的他只想挖个窟窿钻进去,好掩饰自己的后悔和窘迫。
“不说话了?刚才不是挺横?”
乔远川叹了口气,把林商拉到椅子前坐下。
“我知道,你过得不好,以前的事我没有发言权,咱暂且不提,但现在这码事,当事人是我和你。”
乔远川从热水壶里倒出开水,兑了点凉的,将水杯推给林商。
“我从没对你有看法,你的家庭,你的狼狈,都没有,今天这事也一样。巴结?”乔远川笑了,“你要巴结我什么,我有什么可让你巴结的?姗姗吗?那是你们俩的问题,我能干涉多少?你说在意别人的闲话,难道他们的意见比我的更重要?”
保温杯里的水泛着波纹向外荡开,林商俯视,僵直得像一块石碑。
今天这火,不是没有由头,也不是小题大做。
从很小的时候,林商就开始接触闲言碎语,他过早得懂得了什么叫背地里搬弄是非。表面一套,暗中一套,所有人都会。
林子欣的婚外情刚被曝光时,人们炸了锅,如同病毒,一传十,十传百,那时候林商小,没人会当着一个孩子的面议论这些,可是走到哪,林商都能捕捉到风影。
去杂货铺买盐的时候,阿姨婶子们在柜台后边聊得欢快。
“林子欣这女人怎么这么不知羞耻?仗着自己有点姿色,手都伸到墙外边了。”
“她那也叫有姿色?也不知道林商是不是魏锋他亲儿子。”
魏锋是林商的父亲,那个小城里唯一的前线军人。
“这可说不准,说不定是个小杂种呢。”
后头一句话放低了音调,林商还是听见了,他就在柜台的另一边,高高的台子把他整个人都遮住,也遮住了他哭肿的眼睛。
大一点的时候,林商住进了邱家,隔壁的哥哥姐姐从不带他玩。有次,他兴冲冲的去敲门,抱着邱冬不要的木陀螺,他认为带上了玩具,就可以交到朋友。
有脚步声,但没有人来开门,林商仰着脖子数门上的雕花有多少朵,他一直在等。
门内终于响起说话声,林商喜不自禁,刚想开口讲话,却听见里头的人在交头接耳。
“他走了吗?”
“应该走了吧。”
“你为什么不愿意带他一块玩。”
“林商就是个野孩子,什么都是邱冬用剩下的,他妈也不管他,和这种人玩,也会变得没有教养的。”
“他没有教养吗?”
“当然了,我妈说了,没人教的孩子就会学坏,听说他还偷钱呢。”
林商这次没哭,他已经学会了适时地忍住不必要的眼泪,事实上,他当时很想提醒里头的人一句:以后说悄悄话时,小声点。
这种情况出现过太多次,林商不知道这样的运气算好还是坏,后来林商就养成了一个坏毛病,但凡对话里谈到自己,他都会比平常多一倍的敏感,不论事情的严重性如何,这就是轻易能够让他自爆的引线。
“林商,”乔远川捏起那张苦瓜脸,“你说我的家庭是护身符,没错,确实如此,既然它如影随形,那你就在我身边跟紧点儿,抄便宜的事,不是随时都有。”
林商始终没抬脸,也不吱声,如果不是杯口太小,他的脸都近乎要埋进去。保温杯里的水波荡漾到静止,水面如镜,越过蒸腾弥散的白雾,水里倒映着林商惯有的蠢愣笑容。
那一拳不是没有帮助,说来也奇怪,动过手之后,林商的怨妇情结小了很多,那些飞短流长就听之任之,确实,嘴长在别人脸上,堵住一个轻松,堵住一群谈何容易。
有逆境来临时,除了接受,还能做的,就是接受得坦然些。生活的法则就是痛快面对一切,这方法最次等,却最有效。这话,林商记住了。
再有两天就是元旦,林商和寝室里另外三人围坐小木桌边在涮火锅,同时商量元旦的假期计划。
在寝室里使用明火是绝对违规的行为,更别提用明火是为了涮火锅,不过学生的条条框框本就多到寡味,有时候违反几条也无伤大雅,毕了业回忆起来,起码能拿出来吹吹牛逼。
张晋往酒精炉里添了一勺酒精,火势更旺,锅里“咕咚咕咚”的冒泡。
“你们元旦还回去吗?”林商眼疾手快,夹起刚煮好的五花肉。
“不回去了,回去就是唠叨,甭提多烦了。”
刘域宸一直是父母捧在手心的乖乖,十八岁当八岁养,什么都掺和一脚,拒绝就是不孝,凡事都可依着他顺着他,但前提是得先看父母的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