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方总是明智的,前几日还有些凉意的天气,在军训开始的这天就只能相会梦境。
林商抬眼望见万里无云的天空,几滴汗从额头滑到下巴尖,突然感受到了宇宙之大,人力单薄,阳光正好,新生正黑……
虽然社会崇尚男女平等,但军训这么几天林商就感受到命运的不公,就好比昨天,排里一个小白脸男生稍微擦了点防晒,群众的议论就以洪流之势而来,海浪过后,小白脸被拍死在娘炮的海岸上永不翻身……
面对这样的群众力量,林商及时收回了伸向防晒霜柜台的手。
就这么晒啊晒啊,最终光荣的脱皮了,再怎么皮糙肉厚也架不住一整天的暴晒。林商是丝毫不介意晒黑与否,他自知长相平平,多的是对其他事情的考虑,还犯不着为外貌头疼心烦。再说一个小伙子,也不靠脸吃饭,怕什么晒黑呢?
真正让人心生忧虑、时时挂在心上的事就是被晒得脱皮。若说林商太过娇气,为这么点小伤就悲叹连连,实在是冤枉。
脖颈与耳朵干燥得让人觉得牵连的神经也是干燥的,晒伤的地方仿佛遍布钢针,细细密密地扎着痛。
晚上洗澡的时候,伸手摸过晒伤的地方,皮肤的粗糙感就让人觉得可怖,还要咬牙看那些皮被自己亲手搓掉,安静无声的画面,相当反胃。再抹上沐浴露,大概就叫作酷刑……
晒到这种程度,非教官功劳不能办到。乔远川对林商的关怀叫做有目共睹,感天动地,时不时喊他一声,接下来就是漫无止境的做示范。站军姿要背口诀,踢正步要脚抬高。
撇开乔远川对某鹿所做动作的标准程度的评价,至少这件事是让他觉得有乐可寻的,大抵应该是除了做示范的当事人,大家都觉得有乐可寻。除此之外,林商的训练基本是一整天连轴转,休息时间较他人四分之一不及,这么个情形下去,全身脱皮恐怕也不是稀奇。
不过某鹿他擅长什么?他擅长自我安慰,他得安慰自己啊,因为他没别的本事,他就觉着得安慰自己才能减轻辛苦。
这是教官对自己的培养。他反复在心里敲击这句话,来来去去的嘀咕,来来去去的暗示。可是动动脖子,疼痛感就把这句话撞成渣。
林商又换个方向思考,他想:教官都答应帮自己追姑娘了,那可是俩爷们儿间的承诺!这个倒有用,痛什么的挨边站去,他现在是瞬间满血,连表情都壮烈起来了。
乔远川看见小野鹿把自己的脸挤得像要去英勇就义,不免感到造物者的伟大。
这货想什么呢,自个儿在那演戏。
这货出厂时漏了质检这一项?
严苛地走到小野鹿身边,“林商,做个示范。”
今天的太阳似乎又特别刺眼。
半天军训结束,刘域宸一掌拍在林商肩上,问他去哪里潇洒。
“嘶~”林商吃痛的躲开,“下手轻点,痛着呢。”
“哟,畅畅,张晋,过来看脱皮奇观,看了保管吃不下饭。”
“宸子,你太损了,我都是伤病患者了,还拿我当戏看。”
李一畅和张晋走过来,“小林子怎么了?”张晋问。
“阿晋,还是你好,来自心的问候,体现了人文关怀,不像另外两个禽兽。”林商又翻个白眼,叉腿坐路边的台阶上,用迷彩帽扇风。
李一畅蹲下身,不动声色的把双手搭上那个可怖的肩膀,开始细细的按捏。
“林子,你这话说得不地道,我们怎么就成禽兽了,要以鲁迅先生的话来说就是,伤害了我们的民族自尊心。”
手上的力度大了些,“这儿?手法怎么样,舒服吗?”
“嗯。舒服!”林商享受着。
“咱们可是兄弟,你说,我们能不爱你吗?”李一畅眼里精光闪过,某人没发觉。
“可不是么,上天白送一个我给你们,你们就偷着乐吧。”
“是,都乐着呢。所以,兄弟是不是得相互照顾?”
“那是自然。”
李一畅脸上这会儿浮了笑,阴邪邪的,“想必可以说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错。”稍稍松了松肩膀,“右边点儿。”
“那成,我也不要你做什么伤害身体发肤的事儿,下午记得帮我去报道处领书就行,我没空,要去市区一趟。”
“好,没问题。”某人不注意,把自己智商问题给暴露了个透,“哎哎,这他妈不对,有问题!”
刘域宸伸手将林商的脸捞到自己面前,“不对什么,挺对的啊,我就不废口舌了,如上复制畅畅的话。你领书的时候捎带手帮我领一份,我现在要和畅畅去北城的洗浴中心泡个澡,喏,给你寝室钥匙。”
刘域宸把钥匙塞进林商的口袋,“谢谢了,小林子。”说完狠狠在林商脸上啃了一口,然后又是重重一掌拍在他肩膀,“这点小伤,大丈夫不必在意。”
“疼!混蛋你,你俩,靠!给我滚回来!”俩禽兽当然是没有如林商所愿的“滚回来”,不仅没有,还挥起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晋抛来同情的目光,可是目光里藏着心思,赔着笑说:“兄弟,你看,这......我也不得空,有事,你就顺便一下,顺便一下。”接着转身,脚下生风,“你们俩,等等我!哎,畅畅,你是开车去吗?那么拉风的车,让我也感受感受呗!”
“我说你……”本想接着臭骂一顿,可是看张晋撒开腿那速度,林商呆在原地感叹:“跑得真他娘的够快……”
眼看三人愈发地遥远,远成几个小点,恨意一下涌上来,摸着自己的背,小声地骂骂嚷嚷一通:“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把我撂下。还都有事,能有什么事,估计就是约会,我说,老天你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挫败的叹叹气,又接着念叨:“这仨混蛋也太不够哥们儿,怎么就不知道帮我介绍几个姑娘呢,这就是高素质的大学生吗?太失望了,太失望了……”
朝寝室楼走了几步,似乎忿恨难平,又十分不爽快的回过头,对着三人离开的方向竖起中指,“呸!等我找着让你们都羡慕的女朋友,你们就眼红去吧!”
此刻乔远川说要帮忙追宁姗姗的话变得尤为清晰,跟救命稻草似的,林商就决定抓着不放了,好像失去这个机会就永远交不到女朋友一样。
不过再怎么抱怨,书总是要领的。
“也罢也罢,谁叫咱心地善良呢。”某人找到个合适的解释,好容易心里没那么堵得慌,走不了几步,嘴上又给自己找不痛快,“为什么这么心地善良还讨不了女生喜欢……”
混着一身的汗和灰尘回到寝室,体力活之前决定来个午睡。但午睡很糟糕,背上和脖子上灼烧感持续不下,林商翻不了身,他勉强趴着睡。
“巨辛苦啊。”他说,“教官这是在公报私仇吧,可是我和他没什么仇啊。活遭罪,唉~”
这么一嘟囔,更是睡不着。起床用清水小心翼翼的处理,看着只剩自己的寝室,骂了句“三个混帐”就忿忿不平的去搬书。
二十几本书,厚度还是有的,所以在一口气搬走两人份的时候,林商悲伤的发现高估了自己,书本摞起来正好遮住眼睛。
不仅有厚度,还有重量,搬到半路胳膊已经抖的不行,随时都有书散一地的可能。
当然,上天还是待他不薄,侧过头就看到了乔远川在不远处,似乎和朋友正在闲聊,不过旁人自动被林商屏蔽,乔远川此时在他眼里就像圣母玛利亚,还发着神圣的光。
艰难的挪到乔远川身边,“教官。”
林商吃力的探出脑袋,一点汗水在睫毛上挂着,忽闪忽闪,乔远川扭头,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得有些发愣。
朋友拍拍乔远川,“发什么呆呢,学弟瞧着需要帮助的样子。”
乔远川回神,“是你,什么事?”
“那个……”汗水从睫毛上滴下来,“学长,你看,这书太多了,能不能帮我搬一下?”
从半挂汗水的睫毛到眼睛,乔远川注目了会,他联想到太阳还没冒头时,绿草尖悬着露水。
“行。”转而对朋友说,“你先走吧,我帮他搬书。”
乔远川从林商手上接过了大部分书,在前面缓缓走,林商觉得同是雄性有些跌面儿,喊着说乔远川不必拿走太多,自己还是有点力气的。只是也不知前面那位在想些什么,无动于衷,只管往前走。
来回搬了两趟,虽然多了一个人帮忙,不过也把林商累的够呛,另外一位倒像没事人,只是不说一句话,一路上总是皱着眉头。
“学长?”林商试探问了一句。
乔远川不回答。
“学长?”
还是沉默。
林商跟在后面,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学长。你怎么不说话?”
见对方没反应,只得自顾自得说:“这天气无常,一直热得没个变化,燥得人难受。唉,就这大热天,我们寝室的那几个人特别不仗义,自己就顾着去玩乐,把我当短工使唤的挺开心。哦,对了,我们寝室一个叫李一畅的,家里特有钱,是个大少爷,直接把跑车给开过来了,他自个儿有驾照,车开得特溜。还有呢……”
“没人回应你,你就这么一直说下去?”乔远川不看他,细碎的树影打在脸上,表情镀了金,平静得像一幅画。
“这不是调节气氛么,见你一直默不作声的,有心事?”
“没有。”乔远川终于转过头,盯着林商看了特久,“你的脖子怎么了。”
林商被说起伤处,觉出点痛感,无奈的咧咧嘴,苦笑着说:“学长,你这几天让我做示范,太具挑战了,都晒的脱皮了。”
“听你这话,有点埋怨我的意思啊。”
某鹿赶紧摇头,“哪敢,哪敢。”眼巴巴的盯着眼前的人,顺从又听话。
乔远川看出些小野鹿听话的端倪,瞥了一眼那个晃动的脑袋,哭笑不得,“我记着呢,会帮你追宁姗姗。”
两人一起出去吃晚饭,乔远川请客。
林商甩出李逵吃饭的劲儿,吃完还忍不住又点了圣代。看着杯盘狼藉的餐桌,乔远川拿起筷子在桌上敲了敲,某鹿从冰淇淋里抬起脸,整张脸的主角变成那张片刻不得闲的嘴,“嗯?”
“从礼数上讲,你这种吃相不符合人应有的姿态,从道德上讲,你吃东西的声音严重影响他人进食。”
林商挖了一大勺冰淇淋送进嘴里,“说白了,学长你这是嫌弃我呗?”
“是。”
“没事儿,我也就吃东西时比较非人,等会儿就变回来。那什么,这个圣代真的特别好吃,长这么大没吃过这种高级东西,再点一个成吗?”
乔远川眯起眼,叹了口气,“你点吧。”
当晚食量如牛的某人睡得十分踏实,也不管张晋和刘域宸是不是穿了新买的运动服。总之他心里安稳,认定了和宁姗姗得成,虽然连个头都还没开,可他的思维连线就是只要有学长帮助,宁姗姗一定能成为自己女朋友。不过也就是起头安稳,后半夜由于冰淇淋,某人在黑夜中接二连三的跑厕所。
半夜没能安睡的不是只有林商。
乔远川揉着脑袋,心里烦,他没能心如平原的放空自己,他知道自己怎么了。
当年也是同样的场景,那个人也是搬着一摞书,只不过自己和那个人一样是新生,也是那样热烈的天气,那个人搂着书说:“同学,能帮个忙吗?”然后他看到那张脸,汗水在脸上闪着光……
可是那个人和林商大相径庭,林商单纯,那个人太过精明,精明的让人喘不过气。
乔远川不是容易认真的人,这么多年谈谈散散,能论上喜欢的,没几个,他挺自私,从来不轻易选择相信,直到在那人身上破例,。
要问那段感情和人,究竟特别在哪,这事儿说不清,乔远川只清楚一点,那时候谁都没说过喜欢,分开也好像是理所当然。
但是……
就像在平坦的山路中途横亘一座险峰,就立马被奉为奇景异观一样,平淡的生活中出现些令人措手不及的插曲,也会随即掀起风浪。这些都只是因为,乔远川喜欢男人,这个被他藏了十多年的秘密,随着那个人的出现,暴露在了家人的眼前。
父母慈眉善目的道一句“希望你们可以永远相爱”的场景,想想就行了,与其说是美好的期待,不如比作痴人说梦,这不可能会被祝福,除了丑闻,它不再有别的定义。
作为丑闻的主角,乔远川已经两年未进家门了。
父亲不待见他也是正常,乔远川心里通透,那个一板一眼的中年男人,有着绝对正统的思想,且在这城中权级高上,威严和面子他必须要保住。
意外的是,一向温柔宽容的母亲也少有的强硬起来,即便流着泪,也还是和乔远川老子一样放了狠话——要么改变性向,要么断绝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