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室友们正容亢色,张晋也觉察出自己失言,收起部分的笑容,似有惭愧地说:“说偏了,没留神就转到一些主观的情绪,不爱听了吧,抱歉啊,确实是,脑子笨,说话不经考虑。”
你知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林商还埋着脑袋,心里活动都没能面朝张晋暗自展现,怕表情出卖那些说不出口的念头。
“还要听下去吗?”张晋谨言慎行地问。
“恩。”刘域宸还是照旧低和。
“那我想想,需要告诉的内容太多了,有点乱。”
张晋说着就闭上眼冥思,其实在整理自己的神态,再睁眼时,他的脸膛又变得阳光且透明。
“想起来了,”他说,解开数学题的那种纯朴欢跃,“介绍一下我的这个……‘职业’吧,呃……起初,我常接待一些富婆,充当她们所需要的一夜情人,后来嘛,形势所迫,我开始游走在男人堆里,像昨晚那样,扮演他们喜欢的样子,很讽刺,我大开眼界,有时还难以置信,到现在都是。”
张晋本是做个小白脸,靠女人吃饭,有耳闻的人应该能理解,一部分上了年纪又孤身只影的女强人,是会有这方面的需要,为了驱赶孤独,亦或许为了解压。
相比服务生的工作,刚入这行的张晋还觉得赚钱挺快,尊严,也似乎有所保留。可时间一长,他体会到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大,女性终究脸皮薄,少有频繁找上门的,所以有阵子,张晋的活儿接得特别不稳定。
然后,他就发现,同行里,其他人会接待男性,那是他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以前从没接触过,感觉世界观完全被颠覆。原来在上流社会里,真有那么多好这口的有权有势的金主,挺会玩的,有钱就是好,想玩什么都不愁。
一连多天,张晋都没睡好,他在同自己斗争,最终,这场斗争以他的接受作为结束。自那以后,张晋才认识到,一个人底线标准的设立不在于自身,而在于有多渴望达到目的,特别是,当这目的关乎生死。
生活娱乐尘封在心底,变得索然无味,终日的目标仅剩一个“钱”字。
再然后,他又发现,男人的钱比女人更好赚,他们舍得花,也不太为这种事而羞怯,像那件让林商惊叹的昂贵外套,就是某个企业老总送的,不过他只试穿了一天,转手就买了出去,因此林商再也没见到过。有此对照,使得张晋放弃了所有女性的业务,演变成现在专陪男人。
尊严?张晋早不思索这个没用的命题了。
有些人,就是会被逼无奈地,主动践踏自己的尊严,还要露出充满希望的笑容。
刘域宸插了句题外话,“你……是上边的,还是下边的。”
“哈哈哈,你这个问题……啧,重要吗,反正涉及到金钱,都是违法的事儿。”张晋呼撸几下头发,语气稳定下来,庄重回答,“都有。”
不知该作何反应,听得招人心疼。
若有感情因素,同性也未尝不可,上下那一档分别,纯由默契决定,不掺杂男性的自尊,这叫做情到深处。然换成张晋的情况,抛开卑贱的快感不谈,作为男人,被人驾驭蹂躏,心情该是支离破碎的吧。
刘域宸、李一畅他俩对此较为通晓,家境影响眼界,接触的人多,必然见得多,仅两个字,引发的感触即刻聚集成堆,含蓄的问答就能接收到源源不断的信息。而林商一窍不通,犹如不受染彩的白布,他只解其一,不解其二,明白事情的意义,却不懂同性间具体要如何解决生理问题。两个男人,居然可以获得需要?如果可以,怎么办事,上边和下边,又是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你说忙、说累,长期不在学校住,都是因为这个?”刘域宸刻意减弱了疑问的含量。
“恩。”
“还骗我们是干体力活。”出于揪心,林商倏地接话,细声细语,咬字都在埋怨。
张晋对他这句出声颇感惊讶,品味到掂挂的成分后,调皮地笑了,“是体力活啊,很形象不是么。”
无话可说,三人骤时语塞,偏偏那个真正经历其中的人在缓解大家情绪的压抑,表现得风平浪息,竟然能演绎出岁月静好的假象。
“伤呢,你身上那些伤。”刘域宸穷追不舍。
“呼……”张晋如释重负地叹气,“终于问到这一点了,你觉得是怎么来的,我说过的呀,干体力活弄得,有些老板,喜欢刺激,动作粗鲁,经常下手没有尺度,幸好受伤都不重,否则恐怕要留下心理阴影。”
自从服务对象彻底变为男性,张晋就开始了大伤小伤不断的生活,他们愿意对他挥金如土,作为交换,他自然要尽力满足要求,找刺激,免不了要有大动作,美其名曰男人的野性。
正常范围的都能忍,最怕遇上有特殊嗜好的金主,一场下来,张晋近乎被折腾到断气,经历过一次相当夸张的,前胸后背全抽得冒血。那晚事了,张晋躲浴室里痛哭,长这么大,首次哭到哽咽,泣如雨下,心肝脾肺肾都哭得想往外倒。
“操!你脑子当核桃给夹了?!这么没有人权,而且你也知道是违法的事儿,社会上赚钱的门路不少,犯什么糊涂非走那条道儿?你这叫作践自己懂吗?!”刘域宸痛心疾首,暴脾气眨眼间就收不住了,疯狂抨击眼前含笑的家伙。
张晋的笑容越来越干涸,直至枯竭,白白扬着唇角却没有笑的意思,不得已地说:“我需要钱。”
“你是有多穷?穷到出去卖?就算需要钱,别的工作不行么,难道只有这种活儿能来钱?!”
苦涩,“呵呵,很穷啊,非常穷,穷到想卖掉自己的命,别的工作赚不来这么多钱,我没有时间去等,不是只有这种活儿能来钱,而是只有做这个来钱快。”
“你那么急着用钱是为什么?你又不是没有选择。”
“我没有。”
“怎么就没有,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出来的!”
“不对,宸子,这世上多得是没有选择权的人。”张晋不住地摇头,这才流露出该有的沧桑。
“放屁!别跟我瞎掰!”
“没瞎掰。”
“哼,你倒给个说法……”
“我妈重病入院,花销大。”声音很轻,语速很快。
刘域宸质疑自己的耳朵,多确认一遍,“你刚说什么?”
张晋深深提起一口气,坦白道:“上学期开学没多久,我妈就病了,老家检查怀疑是癌,要确诊得去市里,由于我单亲家庭,所以索性就把她带到这儿来了,在我身边,方便照顾她。”
“……”刘域宸能展示的表情都垮了,小心问,“确诊结果?”
“胃癌。”
走过去抱了抱张晋,刘域宸边安抚边说:“怎么不告诉我们,何必一个人抗。”
“家里的事,应该靠自己。”
打火机的声儿在寝室内响起,李一畅抽了颗烟,他声色不动地看着张晋要强倔犟的样子,莫名回顾起自己阅览过的一段描述,《雾都孤儿》中的段落:“他给裹进一件白布旧罩衫里边,由于多次使用,罩衫已经开始泛黄,打上印章,贴上标签,一转眼已经正式到位——成为教区的孩子——济贫院的孤儿——吃不饱也饿不死的苦力——来到世上就要尝拳头,挨巴掌,一一个个藐视,无人怜悯。”
有些人从出生起就被贴上了无奈的身世标签,不管遭受什么,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钱还缺吗?缺多少,我可以借你,既然知道了,我就不能袖手旁观,还有畅畅,他更有钱,要多少都行。”
刘域宸如同宣誓般具有庄严感,他唤动李一畅,也要他提供保障,“对不对,畅畅,你说过会搭把手的。”
李一畅只是抽烟,没有回话。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张晋得到安慰,又笑了起来,“我想自己处理,借钱,胖哥也说过借给我,但我拒绝了,这没法从根源上解决难题,不是笔小数目,我如果不拼命去赚,一味靠借,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上。”
“我和他能一样嘛,我不急着要你还,实在还不上,就算了,治病要紧。”
张晋摇头,“就是顾虑到你会这么说,才迟迟不愿告诉你们,对我而言,欠人情债才是最大的负担,你们不用太担心,妈妈的病已经在好转,我现在的活儿能够支撑那些医药费,刚刚好,我没什么多求的了。”
“这哪行,不说那活儿多不受待见,怎么着也是违法的啊,不小心折局子里了怎么办,退一万步,违法都不论,就说目前,你又要工作,又要去医院照顾病人,还要在学校里赶学业,抽得出身么,你哪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当自己三头六臂还是能够分身呐。”
尼古丁的气味勾动张晋的神经,他鼻头不自在地抽了抽,有一种迫切的需要。
“畅畅,给我来一根。”张晋伸出手,食指和中指挨在一起贴碰,讨烟的动作。
得到烟,他利索地吸入好几口,真正松弛了思绪,放缓全身回道:“宸子,你说的我都有所考虑,这牵涉到我接下来要说的一件事。”
“什么事?”林商和刘域宸同时朝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