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浴中心的行程作罢,三人各怀心事地回到学校,对于张晋身上可能发生的一切,他们有自己不同的看法,严重性质有所差别,但结论大同小异。
不久前的偶遇还记忆犹新,每一帧画面都执拗地留在林商的脑海,结合张晋曾经暴露的种种细节,他忍不住要在两者间搜寻,捕捉某种相关的联系。
不愿被提及的**是秘密,那时候林商能沉住气不去过问、琢磨,而现在,被撞破一半的秘密,叫作什么呢?
“你们……有什么想讨论的吗?”林商盯着桌面上方的白墙,呈思考状问。
扇叶光秃秃的转动声孤独回响,寝室里沉默了许久,刘域宸最终搭话:“哪方面。”
“当然是关于张晋,好像能懂一点儿,又好像有挺多地方讲不通。”
眉毛一扬一抑,满腹疑团,“有么,什么地方讲不通?”
林商把椅子掉个个儿,转过身说:“咱先不管飞人做的到底是什么活儿,就说之前,他到处跑,哪儿都逮不着人,别说不是干苦力,就算是,哪需要那么多时间?还有那些伤,怎么来的,一直就含糊其辞。老实说,我最初是抱着不打搅的心态,觉得他的私事还是不去干预为好,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可是今晚……我没法儿旁观了,你们怎么就能做到这么冷静?”
“总不能大声嚷嚷、奔走相告吧,嘴上没说,不代表心里没想啊。”
“这么说,你也有自己的想法?”
“当然有。”
刘域宸被林商一番话挑起了讨论的**,也把椅子掉头,还挪近了些距离。
认真道:“我想的都是今晚的事,不过听你一提,是有点不对劲啊,他怎么就那么忙呢?”
“你也觉得有道理是不是,还有,他忙着挣钱,是为了什么?穷?哪至于穷到这份上,缺钱也不能这么干呀,相处这段日子,我相信飞人绝不是贪钱爱慕虚荣的角色,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想到张晋平日的花销和穿着,林商断定他的钱没用来添置奢侈品,从始至终都过得节省,根本看不出来多赚了毛爷爷。甚至,自外出打工开始变得频繁起,张晋在精神面貌和日常花费上是每况愈下,寝室里林商能与之碰面的时候,他恨不得三餐作一餐将就过去,这都是亲眼所见的真事。
张晋唯一价格不菲的物品,是上半学年国庆假期结束后,新淘来的一件外套。那个牌子倒确实昂贵,普通学生买不起也不舍得买,林商当时还惊叹他的大手笔,不过那天之后,再没见他穿过。
“恩,我也相信,飞人别的不敢说,人品是有保证的,可既然如此,他要钱究竟用来做什么?”
“无解,想不通啊,唉……”林商哀声丧气,心烦得很,一烦就习惯性去挠头皮,脑袋顶抓出个草窝。
“你俩别瞎议论了,明天不就知分晓么。”
李一畅面对电脑屏出言轻巧,他在清理笔记本中的文件,总沉着得出人意料,把即将乱作一锅粥的讨论和担忧止在倾泻口。
“瞧瞧,冷血禽兽又出现了,切,你就确定飞人明天会说?回不回来都不一定。”刘域宸延续着抬杠的习气。
“他会回来解释的。”李一畅十拿九稳地对答。
“这么有把握?敢打赌吗。”
“赌什么。”
“赌……”刘域宸瞄遍李一畅全身,笑了起来,“这么着,如果飞人没解释,你就得给你的十个前女友发消息,骂自己斯文败类。”
“那要是解释了……”
抢话说:“要是解释了,我站窗户口大嚎三声,我是孬种。怎么样,敢玩儿么?”
刘域宸挑衅注视李一畅,任性地抬动单侧唇线。
视线下,李一畅转过头,轻掠一眼,回复得满不在乎:“成交。”
“哎我说,聊张晋的事儿呢,你俩怎么打起赌了,能不能严肃点,跑题了知道不。”林商跺脚制造注意力。
刘域宸比划出下压的手势,让他稍安勿躁,“小林子,急不得,一个晚上我们任何东西都做不了,瞎猜更是猜不出所以然,还不如先等着,看飞人明天会说些什么。”
虽然林商今晚注定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但刘域宸的话也没硬伤,事儿出在别人身上,无论他们多么忧心,目前也改变不了事实和结果,急于探索,只能导致忙中添乱。
回宾馆睡了个不踏实的觉,隔天一早,林商就蹲守寝室,可等到下午上课,也没等来张晋。两节课听得云里雾里,老师讲了什么根本没过脑子,坐在教室里,书本上的笔记颠三倒四,记挂着别的事情,它如同小说中迟迟不公布的悬念,林商无法心无旁骛。
铃声响起,课毕,刘域宸和林商走在返回寝室道路的前边,李一畅跟后头,两急一缓,对比强烈。
上课前,寝室门完好地被锁上,而现在,锁不见了,门是虚掩着。站房门前的林商瞳孔一紧,睁大眼看了看刘域宸,心燎意急地一把推开门,挂在门内闩扣上的铁锁震摆着掉落在地,张晋安然静坐寝室内,像昨晚一样,在突然而至的动静中回头,与林商视线交汇。
兴许是感到局促,林商心虚地绕开脸,发出违和的寒暄:“嘿,飞人,回来了啊。”
这回张晋没有躲避,他面色温和,安详地微笑,“恩,回来了。”
“你……”刘域宸喉头仿佛堵着东西,莫非是口水?他硬生生咽了咽,字句自动拐弯,“你,饿不饿?等会儿一起吃饭?”
四点不到,喝下午茶么。关键时候,一个比一个窝囊,当局者姿态端正地坐那儿,两个旁观者却心虚得流汗,比自守秘密的人还紧张,应该说,张晋压根不紧张。
后来是李一畅单刀直入地说破了,“飞人,昨晚我们都看见了,打算解释解释吗。”
微笑依旧坦荡,“你们想了解什么?我可以全盘托出。”
“所有的事,知道的,不知道的,你都说清楚吧。”李一畅倚在桌前,言语顺畅清晰。
“哈……果然,还是你直爽,行,我一次性吐个痛快,但事情比较复杂,你们有那个耐心吗?”
“有有有,”林商抢着答,“有耐心,你慢慢说,我们都听着。”
窗户玻璃透亮,不沾一丝灰尘,外头的艳阳和蓝天都清楚明见,张晋的眼光散乱起来,拉出去很远,故事,错了,事故……从哪里说起呢。
“你们知道moneyboy吗。”
此话一出,刘域宸和李一畅的心彻底沉没。迟钝地反应了片刻,林商也懂了,思维堕进无边暗潮,被卷起的波涛压入肮脏的泥沙中,抱有的那抹侥幸分崩离析,飞人啊,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喂,你们仨,不吱声么,”张晋笑得那么干净明朗,仿佛不曾经历过辛酸,“你们这样,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恩。”刘域宸低和。
“恩?这是什么意思?要不我讲得俗气点,moneyboy就是……‘鸭子’,呵,就是那种卖……”
“张晋,”刘域宸绷死眉窝,闷声呵斥他的名字,门牙刮了刮下唇,强颜欢笑,说,“不用讲那么详细,我们懂,继续后面的吧。”
“嗐,直接回答不就好了,我脑子笨,你们得明说,我才能理解意思。”
张晋还有心情自我调侃,如同在说一件不足轻重的小趣事,和另外三人的沉重混合着摊开在屋内,热气都带有滑稽的意味。
眉眼弯弯,张晋接着说:“从上个学期开始,我就在做这个,所谓兼职,兼的就是这份工,瞒了你们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其实,我和那些普通的moneyboy还是有些不同,怎么说呢,我比他们高级,哈哈哈,对,就是高级,我不跑夜场,差不多是单干,接活儿也比较慎重,不是随便来谁都可以,对象一般是各行各业里地位较高的人,哎呀,别说,我还挺抢手的,从来不愁没人要,只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林商仅仅竖着耳朵听,眼睛不敢看张晋,对方说得太详尽太随意,倘若不是亲口承认,他无法将同屋的好兄弟和这段描述连接在一起。
想来,林商感到荒唐,自己原先曾立下保证,让张晋需要倾诉时千万来找自己,说愿意做个忠实的听众,可如今,恐怕是自己过份天真。才说了个开头,他已然接受无能,完全成了哑巴,耳朵也半掩半遮,停停顿顿的,难以全部装进大脑,他消化不了。
不合格的听众,不合格的兄弟,林商自认。
李一畅摘下眼镜,按捏眉骨,问:“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工作的?”
“纯属瞎猫撞上死耗子,碰巧。最最开始,我的确有正常的兼职,在夜总会做服务生,后来,在那里,我认识了‘胖哥’,也就是我之后以及现在的牵线人。他负责帮忙找金主,除我以外,手下管理了不少和我同类的人,相当于中介,以此抽成赚钱。虽然黑白都混,但他人不坏,挺仗义的,帮了不少忙,还老说带我入了这行良心过不去,对不起我,哎哟哟,你们说,他这话是不是言重了,有什么对不起我呀,干这行怎么了,干这行我就不是人了?就是畜牲?”
张晋嬉皮笑脸,专捡敏感的话题谈,真的像只没有思考能力的低等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