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段奕宅。
“砰!”一声脆响,桌子霎时崩裂。屋内昏黄的烛光似乎也怕遭殃,几明几暗,好在最后还是稳定了下来。
“爹,请息怒。”段剑之看着父亲剧烈起伏的背影,不免有点担心。
段奕闭了闭眼睛,长吐一口气,总算是平复了一些,问道:“你说的这些都已经确定过了?”
段剑之点点头,坚定答道:“千真万确。”
段奕拉来一把椅子坐下,揉揉太阳穴,说道:“他们想干什么!都是头脑简单的家伙吗?如果人都这么好杀,我还找他们干嘛!不听指挥,还乱我计划,真是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段剑之只是静静地站着,等父亲把这些发泄的话说完,而后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要去找水若吗?”
段奕随手拿起盏茶喝了一口,平复下心绪,对着自己的儿子点点头道:“不错,有进步。那帮人肯定定还有其他动作,你最好是能够把她弄到我们这里来。这样我们才能掌握一些主动权。”
“可是……”
他知道自己儿子在担心什么,摆摆手道:“不用担心九天山那些人,我已经得到可靠消息,他们现在已经自顾不暇。找个机会让那两个‘假货’将水若单独带出来,到时候你自己看着办吧。真不行,动点强的也未尝不可。”
段剑之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答了一声“是”。
**********************************
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偷溜进来,爬上床头,跃上那白皙的脸颊,跃上那娇翘的鼻尖,也跃上那已平顺的眉头。长翘又浓密的睫毛似乎受到了顽皮地拨弄,动了动,缓缓地分离开来。
空洞洞的眼神逐渐凝聚,模糊的世界也一点点变得清晰。“嗯……”一声娇*喘,水若想要说点什么,却见一个光头猛然出现在眼前,挡住了有点刺眼的阳光,同时在她脸上留下一个长长的阴影。
而她的眼里却是那长长的满是笑意的狐狸眼。
“你……”略微有点乏力的坐起身,才看清,此时的释然虽然脸上笑眯眯的,却较之平常要显得憔悴一些。
本来对于修真之人来说,一夜不睡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可偏偏释然有伤在身,昨夜打坐疗伤时又要顾着水若,每次刚一进入状态就要起来为她弄毛巾,一来二去,身体是恢复了一点点,但对精神的消耗却是大大增加。于是乎,便有了水若眼中的憔悴样子。
“段姑娘,你醒了,可有哪里还觉得不适?”释然关切道。其实后半夜的时候,水若的体温已经逐渐正常,只是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安心休息,嘴上虽然长舒一口气,然而那颗心却并没有“说好的”重新回到肚子里,还是隔几分钟就要查看一下情况。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刚才,所以水若稍微有点动静,他就马上发现了。
水若吃力地调了调姿势,身上立刻传来一阵阵虚弱感,想想也便知道了个大概,但还是下意识开口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昨天你病了,发高烧。”释然很不客气地坐到床上来,却不去扶她,只是身子往那边倾倾,继续说道,“昨晚可累死我了,看我脸上青春痘都冒出来了。”
听这不要脸的话,看这不要脸的样子,水若不禁噗嗤一笑。她知道这是释然故意的,为的是想要减轻自己的心里负担。想到此处,心里不由更是感动。
挪了挪身子,靠到墙上,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衣服正晾在屋内,再回过来看看自己身上,乃是一件僧袍,脸上变了几变,语气也冷了一些,说道:“请帮我把我的衣服拿过来,我想换回来。”
释然听得她话中之意,一边拿衣服给她一边忙解释道:“段姑娘别误会。昨日你落水又昏迷不醒,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他还想说几句自己平时为人怎样怎样,可是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怎么样,于是张了张嘴,愣是没有多蹦出一个字……
水若见他很是紧张,平时的油嘴滑舌到此时却是连句话都说不完整,心头又忽觉一阵不忍,语气又回温了一些,说道:“我知道的。不过我现在又饿又渴,你能再去弄点柴火过来么?”
“好吧……”释然默默地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朝门外走去,地上的影子被阳光一点点拉长……他就好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等门关上后,水若起身来到窗前,看着他那逐渐走远的身影,忍不住又是一阵轻笑。对于这个狐狸小和尚,虽然相处时间不算太长,可对他的性子却是摸得比较透彻,知道刚刚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八成是装的。
轻轻带上窗户,回坐到床上,四下看了一圈,然后却是像中邪了一样呆滞许久……
“段姑娘,我可以进来了吗?”释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吱~”门被轻轻地打开,眼前的水若已经换回女装。
水若脸上笑吟吟的,可是眼睛却是红红的,释然见了即慌又怜,以为还是在为向前的事难过,咬了咬牙,说道:“段……段姑娘,你别伤心了。小僧……我……会负责的……”
水若听着这话,先是一愣,随后便是莞尔一笑,一边将释然让进来,一边打趣似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负责?”
释然将满怀的柴火放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会回去请求师父让我还俗,然后……娶你……”说到这最后两个字时,脸皮厚如释然都不禁一脸绯红。
此时的水若就更不消说,整个脸就像颗诱人的西红柿,甚至连脖子都已红透。她本意只是调笑一下这平日里可气的狐狸和尚,因为在换衣服的时候她已经检查过,贴身的内衣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而且最主要的是胸口的朱砂痣仍然完好无损,说明释然确实没有对自己做出什么不轨之举。又想到刚刚自己的态度,便觉十分过意不去,本想向他道歉,但谁知释然见其样子,会错了意,说出要负责这种话,让水若一下子起了小女子心性,于是便有了随后的问题,可是却是没有想到释然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还说得如此正经严肃。这让她心里小鹿乱撞,不由娇嗔道:“谁说我要嫁你了!”
“可……那……”释然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嘴是这么的笨。
水若也不搭话,快步朝门外走去。
释然见她不理自己,急道:“段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水若脚下缓了缓,却不停步,也没有回头,只是不轻不重地说道:“你先生火吧,我记得后面的地窖里应该还有些肉干之类的,我去看看。”
释然呆呆地“哦”了一声,乖乖回去生火,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一小会儿后,脑中猛然间蹦出水若说过的两个字——“记得”!
“她恢复记忆了?!”霍然起身,却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水桶,一大朵水花浪出,“噗”得一下,将本已经有点势头的火苗,一下子浇了个“死透透”。
“佛了个去啊!”嘴里不由又蹦出这句,不知道佛祖在天上是不是也会打喷嚏。不过现在释然明显没有功夫管佛祖了,转身便想出去找水若。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水若的倩影出现在眼前,手里还提着一块干肉。释然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听见那略带歉意的声音:“对不起,我只找到肉,没有找到素菜。”
“没事的。”释然笑笑地摇着手,刚想说“我昨天摘的野菜还有剩”,可瞄到边上吃剩下的这些,又想到昨天吃的像猪食一样的那些,顿时就觉得嘴里肚里不是滋味,便改口道:“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其实吃什么不重要的,只要心中有佛,在哪里都是修行。”不等水若反应,便已经伸手接过那干肉,还同时对她侃侃道:“其实这食物是要荤素搭配才是最好。你看我这还有些野菜,与你这肉干一起,正好可以煮一锅美味浓汤。”
水若也没有多言,只是温柔地笑了笑,任由他在那里捣鼓着吃食,自己则在屋内慢慢地转悠着。
“这给你。”耳畔响起水若的声音,同时自她手上正递来一个小罐子。
释然疑惑地接过,凑近嗅了嗅,里面是一股说不出的很好闻的味道。
“这是什么?”
“这是十几种花与十几种中药调配出来的一种调料。”
“真的假的?”他二话不说,马上伸出一根手指到罐里,酥出一些放入口中,吧唧吧唧嘴,惊呼道:“美味!”刚想举起罐子猛倒一气,却听见水若的声音再次响起:“少倒一点,这东西就这么多了。”
轻轻将罐子放来,释然听得出这语气中的淡淡哀伤。回头看去,水若正静静靠坐在旁边的书桌上,虽然仍是笑容,可阳光下却能看出她眼角的星星点点。
“你……还好吧?”搜肠刮肚之后,却是这几个最简单的字句。
“我没事。”水若摇摇头,然后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着,“想不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本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她收回了已经黯淡的目光,缓缓低下脑袋,“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里是我与我娘的家。”
声音停了一会儿。释然没有接话,他早已停下了手上动作,端坐在她身前,做一个合格的听众,静静地等着故事的开始……
水若的娘亲本是一个小镇上的医女,大约二十来年前的一个晚上,她在出诊回来的路上发现了一个倒在血泊之中的青年。这个青年就是水若的父亲,那时候还是铸剑山庄少庄主的段凌*锋。
接下来的事情便和许多江湖故事一样,一边是英雄俏俊郎,一边是温婉美娇*娘,长久相伴,日久生情,自然而然地结合在了一起。不久,医女怀孕了。段凌*锋不是薄情浪子,便带着她回到了铸剑山庄。可是让医女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如意郎君居然早已经有了家室。虽心中有怨,但事已至此,且段凌*锋与自己也确实真情实意,便也不再多言。
然而,许多事不是一厢情愿就可以完满的。段凌*锋之妻,也就是段云之母,乃是一烈性女子,得知此事当即暴跳如雷,抵死不从,加之她娘家也是名门望族,段凌*锋无奈,只得将医女先安置于内城中。本来他打算徐徐图之,可谁知那夫人仍然紧抓不放,时常来吵闹一番,搞得事情甚是难看。加之医女不久就要生产,于是段凌*锋在铸剑城边觅得一秘地(就是释然与水若现在所在的地方),将她暂时移居过去。只是没有人会想到,这“暂时”竟是她的一辈子。
时光飞逝,转眼过去十六年。那时的水若已如现在一般模样,只是更加青涩,却也更加活泼。虽然母女二人还是生活在这雾气缭绕的秘地当中,但生性恬淡的医女却只是在最初几年里稍有怨念,之后便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不过最主要的一点还是,段凌*锋从来没有冷落过她们母女,就是成为庄主后,无论多忙,只要可以就一定会来与她们相聚。与之相比,段凌*锋与原配夫人的感情可谓是冷淡之极。
终于有一天,悲剧发生了。段凌*锋与原配发生了一次激烈争吵,来到秘地后带着水若出去散心。不知是巧合还是预谋,原配夫人在段凌*锋离开后也来到了秘地。那一日,阳光似乎特别大,雾气特别淡,明晃晃的宝剑耀得人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有别人的双眼,也有自己的双眼——永远地闭上了。
等到段凌*锋与水若回到秘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痴了。木屋前是两具尸体,两个女人的尸体,两个与段凌*锋纠缠半生的女人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