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漆黑如墨。
可是对于天殊来说,这黑暗却相当于不存在一般,因为他发现他能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景物。
轻轻合上眼,叹了一口气,然后再次睁开,脚步更加的坚定。
走了很久,应该已经进入到很深的地方了,不过依然没有发现任何有异样的东西。正当精神松懈下来时,却是突然地一脚踩空,整个身子像被丢出去的石头一样,呈完全的自由落体状,直线下坠。
天殊扑腾着想抓住点什么,最后却发现,自己似乎在掉到了另一个空间。
正在震惊的时候,一股巨大的热浪从下面冲上来,所有毛发在接触的一刹那迅速地弯曲了下来。这种情况越往下越严重。
天殊开始一点一点地小口吸气,这里滚烫的空气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阵灼痛。
终于,下面出现了红光。然而这并没有让人看到什么希望,相反的,是满满的绝望。
下面是一片岩浆海!!
天殊拼命地挣扎,想要止住下坠的身形,虽然已经尝试了无数次,可是在这一刻,求生的本能让他试图抓住任何一棵救命稻草,哪怕那只是幻觉。
可是幻觉终究只是幻觉。与岩浆海相比如同蝼蚁一般的身影直直地坠了进去,激起的那一点岩浆浪花也可以忽略不计。
衣服、毛发瞬间燃烧,化为灰烬。一股巨痛,已经分不清是从内至外还是从外至外。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霎那间消失,与岩浆紧紧相融分不清你我,紧接着就是骨骼,骨髓。
“就这样死了吗?”
天殊苦笑了一下,静静地闭上眼睛,等候着最后的消亡。
人生的画面如时光倒流般地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原来小时候的天天还不是那么肥,无论春夏秋冬,它都会睡在身边。还有小时候的天殊,会直接把头枕到它的身上,一支手一支脚也就势放了上来。那种感觉好温暖,好心安。口水顺着他的嘴巴一直流一直流,不知不觉在天天的肚子上画了一个湿漉漉的地图。
一个小女孩蹑手蹑脚地偷溜到他身边,一脸坏笑地看着正张着嘴巴呼呼大睡的小天殊,然后从身后拿出一支顶上粘着泥巴的狗尾巴草,用干净的部分在他的鼻子里轻轻地挑逗了几下。当小天殊渐渐有了反应,在一个喷嚏马上就要喷涌而出的前一秒,她一下子将整支狗尾巴草塞进了他的嘴巴。然后跳到一边,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地看着小天殊的那张苦脸。
原来小时候的晴儿也是这么的调皮。
这时,一男一女的身影悄然出现。他们似乎在训斥小晴儿,把小晴儿搞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天殊实在看不下去了,去把小晴儿挡在身后,与两个大人争辩着什么。最后,那个男的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便离开了。那个女的蹲下身子,轻轻地摸摸他的脸,拿手帕擦去他嘴角的口水和残留下来的泥巴,眼睛无限的温柔。
其实,爱一直都在,它从来不曾变过,变得只是他自己的心态。
突然,天念往外走的脚步骤然停住,回身朝这边狂奔,天天“噌”得一下弹起来,也朝着他的方向飞奔,慕容烟与晴儿的眼神变得焦急起来。
小天殊朝自己身下一看,发现自己正站在岩浆海里面,而且从脚开始,慢慢地融化。
他抬头向上看去,那些熟悉的身影正不顾一切地朝他扑来。他疯狂地摇着头,疯狂地大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
天殊猛然睁开眼睛。周围已经重新归于黑暗,原本红通通的岩浆世界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他想要用手触摸下自己的脸。可是却发现,那手似乎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而且不仅仅是手,而是整个身体。
天殊又稍微试了下便放弃了。好累,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底深渊,将他整个吞噬。
再次合上双眼。现在的他已经不管身处何地,是现实还是虚幻,他要的,只是沉沉地睡去……
一种冰寒,彻骨的冷,将天殊从不知多久的沉睡中抽醒。
他再次睁开眼睛,周遭的颜色已经从一片漆黑变成了整片雪白——真正的天地一色的白茫茫。
这是一个冰封的世界,似乎连天空都结着一层厚厚的冰。
目光回来,天殊发现自己正直挺挺地站着。原本被焚成灰末的毛发与衣服都丝毫未损,而且已经盖上了厚厚一层雪。
想要试着甩甩头,将头发、眉毛、睫毛上的雪花甩去。却悲惨地发现,他还是没有取回身体的主动权。
可是为什么那对痛觉的继承要百分之百,甚至是百分之千!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寒冰世界!
本来身体在极寒的气温下应该没有几分钟就会完全麻木,可是为什么他却始终感受着那种深入骨髓的刺痛。
“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
因为嘴巴无法动作,声音只能模糊地从喉咙里传出来。
刚刚还是熔岩海域,现在就是冰寒世界。这极端地转换,就算是天殊,也扔掉了所有的修养。
仿佛是对天殊的回应一般,突然狂风大起。风里面夹杂着无数的碎冰,像刀子一样,在天殊裸露的皮肤上留下或深或浅的伤口,伤口会流血,血被寒冷急速凝固成血痂,然后有的血痂被再次划开,有的则被硬生生地掀起来,血会再次流出来,然后一直重复上面的过程。
很快的,这个白茫茫的世界里多出了一个血色的冰雕。
如果可以在外层形成整体的冰层,这对天殊来说可能会舒服很多。至少冰层可以防风,保温。
不过理想总是太过美好,从而更加凸显出现实的悲哀。伤口上血冰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扩张它的领地。因为还有那些大一些的碎冰存在。
风中为什么会有鸡蛋大的冰块?!天殊甚至分出神,怀疑地四下眺望,看看清楚是不是有人在扔他。
如果说小碎冰是像小刀,把天殊割得血淋淋的,那这些大碎冰就是炮弹了。一颗颗蛮横无比地轰到身上,不仅将体表的血冰轰成冰晶粉末,甚至还能够让天殊清楚地听到,身上的骨骼被一根一根地砸断。
嘴角已经挂着两根粗粗的血冰锥。
这时的天空从远处传来了“轰轰”巨响,没一会儿就已经响彻天际了。
天殊的眼睛是他现在唯一能动的,可是它不动了,那来自地平线的吸引是如此巨大。瞳孔微缩,那里仿佛有无数的马匹正在朝他狂奔而来,溅起的冰雪尘埃席卷天地!
这里明明是一马平川,为什么会有雪崩?!而且是如此铺天盖地的雪崩!这么大规模的雪崩,就连九天山都会硬生生地给冲去一节吧!
不过现在最重要最致命的问题是出自天殊本身——无法动弹!
光是那“轰轰”巨响就已经将他压迫成一只蝼蚁。
雪崩转眼即致。与那无法计量的巨力冲击到胸膛时的震撼相比,全身的骨头完全折断,加上内脏被刺得乱七八糟时的绝对巨痛,天殊却更加记住了前者,可能是在岩浆海里一直痛一直痛,导致对痛觉已经有点抗性了。
身子被白色的巨浪吞了进来,然后犹如一粒尘埃般随之在天地之间翻滚。巨大的挤压已经让这个身体完全变形,惨不忍睹!
眼前的世界已经分不清是黑色还是白色。巨大的痛觉竟然渐渐的不痛了!终于是麻木了吗?身体的感觉也已经完全的模糊,天殊已经分不清是雪崩带着他的身体在翻滚,还是,这个疯狂的雪崩就是他的身体!
天殊闭上了眼睛,嘴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
既然无法掌握,那就放其自然吧。
“轰!”
一声闷雷巨响仿佛一条烧红的铁鞭,重重地抽在天殊的灵魂上,让他瞬间骇然惊醒。
“我x!”
有生以来第一次,天殊骂得如此真心诚意,骂得如此发自肺腑!
世界又变了!
这是一个干燥至极的大地,龟裂的线条一直蔓延至地平线。
可是他的身体竟然还保持着这该死的状态——还是一动都不能动地伫着!
经过上两次的“悲惨遭遇”(如果这都只能称之为悲惨的话),天殊已经完全扼杀了所以好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还有什么,给我一次性都来了吧!”
由于嘴巴无法张开,所以这句从喉咙里吼出的话很是模糊。
不过,天地听到了!
大地开始颤动,从地平线开始,一道黑线仿佛死神射出的箭,急速地窜了过来。
大地被撕裂了!
黑线很快到达了脚下。天殊摇晃的身躯没有任何反抗地向地面倒去。
真是人背喝凉水,有那么多方向那么多姿势可以倒,却偏偏选到了个脸朝下的正面直扑。不过还好,眼前裂开的宽度足够,他英俊的相貌才得以保存。
倒地之后,才短短十息,在某一个点也无情地裂开后,身体便和那些滚落的小石子没有任何差别,对于这张无底的大嘴来说,都只是那么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小。
天殊郁闷至极。在坠落的开始阶段,他看到了好几处凸石,只要抓住任何一处,他相信自己都可以使身子停下来。可惜,一厢情愿总是美好的,身体却始终像是一团烂泥。很快的,他放弃了这无谓的挣扎。而且,光线已经无法到达这个地方,眼睛又一次重归一片黑。
不过有一点让天殊很诧异,甚至有点惊喜,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感受到什么痛楚。就在暗自庆幸的时候,似乎冥冥之中有个他的死敌捕捉到了这无力的一念,一切的情况急转直下。
“啪!”
身体停住了,更确切的说,应该是着陆了。虽然不知道到有没有到底。
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痛直冲脑门,这种痛的感觉对天殊来说还是比较熟悉的,因为在前面的冰雪世界里,刚刚被卷入雪崩时的痛觉就是这种。他知道,全身的骨头应该断得差不多了。
“咳咳。”胸腔的重创让人不自觉地闷咳了两声。
天知道天殊到底得罪了哪一个变态的神仙,竟然把这种情况下的咳嗽都定成重罪。
“轰轰轰……”
从上面传来了无数的响声。
随之而来的,先是像雨点一样的小石子,“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轻轻敲击着断掉的骨骼,微微的痛感仿佛水波一样在身体里荡漾开。痛着痛着便开始出现麻麻的感觉,这甚至让天殊出现了一种“舒服”的错觉。
可是他不知道,这只是死刑前丰盛的最后一顿而已。
本来只有米粒大小的小石子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鸡蛋大小的小石块,没一会儿,又长大成了鸵鸟蛋大小的大石头。最后的最后,石头的大小已经无关紧要,因为天殊已经被深深地埋在最下面。
天殊不知道自己还存不存在。就在几分钟前,那种麻麻的“舒服感”突然被一扫而去,因为一颗大个的石头砸到了他的腿上,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咔嚓”的一声。如果本来他的腿骨只有断成两节的话,那么恭喜,现在起码已经三节了。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的石头砸到身上,骨头被砸碎,肌肉被砸烂,他瞬间联想到了一个词——“粉身碎骨”,如果觉得还不够形象的话,可以换一个词,叫做——“肉酱”。
经过了前面两次的洗礼后,天殊对痛觉的忍耐程度已经高了非常多。可是这是好事吗?当然不是,这说明他要赤裸裸的直面痛苦更久的时间。
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天殊只是奇怪,为什么明明就已经是一堆肉泥了,还会感觉得到疼痛?
不过还好,这种疼痛感不像上次那样会一直痛一直痛,一直痛到你晕厥,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感觉为止。因为当石头将你掩埋,并越垒越高到某一定程度后,身体便成为了一个相对受保护的存在,而且痛觉也随之渐渐的淡去,虽然这里的“渐渐”真的非常非常的缓慢。
痛苦将时间无限拉长,也将感觉无限拉淡,淡至虚无,淡至混沌。
可能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也可能只是一时半会儿,那细若游丝的一缕灵识,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四周的挤压感——一种实实在在的挤压。
天殊惊奇地发现,他竟然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重组!虽然还是无法取得身体的控制权,但是这种感受却是如此的真实。
如果现在有光,就会非常清楚的看到,正有无数的土色与金色的小光团像发现了食物的蚂蚁一样疯狂地朝天殊涌来。已经分不清是小光团肆无忌惮地侵占天殊的身体,还是天殊的身体正像个无底洞一样贪婪地吞噬着它们。不过,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这个这种感觉都让天殊都难以消受,可以想象下,当一颗手雷在橡皮水管里爆开是什么感觉,那些光团在天殊体内做的就是手雷的工作。
时光似停滞般地流逝。天殊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已经有了实实在在的存在感。可是这让他没有任何哪怕一丝丝的高兴,因为就前几次的经验而言,完整往往代表着支离破碎的开始。
“还有什么就快点来吧。”
天殊在心底喃喃道,这无尽的痛苦致极的折磨已经让他放弃了任何多余的尝试,展现出了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质。
可是,虽然话是这么说,当真的那种痛再次降临的时候,灵魂还是会不由得为之一颤。
似乎有一根很粗的针蛮横地刺入了他的脊柱,然后一股强大的吸力随之而来,将他全身的骨髓连同血肉一起抽了起来,硬生生地抽走!
让天殊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头顶上面,长出了一片广袤树林。在树林的中心位置,耸立着一棵参天巨树,正是这棵参天巨树肆无忌惮地抽着他的精血,然后滋养着整片树林。
活着,现在只有这剧烈的疼痛能证明。身体已经完全干枯,埋在土里就好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的干尸。
地面上,沧海桑田,参天巨树轰然倒地,最终回归大地。树林早已经失去了原先的郁郁葱葱,只剩满地的一片枯色。
干尸出现了光芒,犹如讨债似的,借助土壤,疯狂地吸收着那片树林的精华。
感知再次敏感起来,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皮肤下面的血管开始了跳动。而且这次不但不再有那种恐怖的痛楚,相反的,是一种凉凉的舒服感。对天殊来说,经历了这么久的地狱,这一点点足以将他带向天堂。
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再也抵抗不住疲惫地侵袭,似乎经历了千万年,第一次,安心地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