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在西夏军中左冲右突,也不追赶特定的敌人,只是搅乱了整个军营,且战且走,渐渐带动着西夏军往沙暴到来的西北方向移去。
镇外的西夏军呐喊喧天,人仰马翻,乱成了一团。
欧景田在镇后听得清楚,按照沈易的安排,翻身上了一匹早选好的骏马,从后面的镇门直冲出去。
围困镇后的西夏军果然少了很多,欧景田挥动七宝刀,吹金断铁,所向披靡。
西夏军本来就被沈易搅成了一锅粥,居然在没人注意下,欧景田快马加鞭,已去得远了。
柳清云在城墙上见沈易陷在西夏军中,就是不回头,似乎是故意在与西夏军纠缠,不仅紧紧皱起眉头,说道:“沈易到底想干什么?”
他急得直跺脚,恨不得立刻跳下城墙相助沈易,但记得身上保卫琼塔镇的责任,却一步也不敢擅动。
阿月也在目不转睛地望着沈易,又抬眼看看天边即将到来的沙暴,突然失声叫道:“不好。”
华素苏忙问道:“怎么了?”
阿月未开口,脸色已变了,颤声说道:“沈大哥……沈大哥是想将西夏军引去沙暴,同归于尽!”
柳清云和华素苏顿时明白了沈易的计策,原来他不惜以身犯险,吸引西夏军的注意,以求既送出名单,又拯救琼塔镇,同时还能消灭敌人。
柳清云大骂一声,就要跳下城墙,却被华素苏一把拉住。
华素苏说道:“三哥,你必须留在这里,以防西夏军醒悟了沈大哥的计策,恼羞成怒,回头攻击镇子。还是让我去助沈大哥吧。”
阿月却说道:“你也不能去,你不懂得沙暴的究竟,去了也是白白送死,还是我去。”
她不等说完,腰身一扭,已是轻飘飘跳下了城墙。她心里想的却是,与其痛苦难决是走还是留,还不如去陪着沈易一起死在沙暴之中好了。
华素苏也要跟在阿月身后跳下城墙,却被柳清云用力拉住。
沈易虽然伤了不少人,可自己内力损耗巨大,身上已受了几处刀剑之伤,不时吐出一口血,却还是神勇无匹,面上没有丝毫的绝望畏惧之色。
他手中的霄龙也似拥有永不泯灭的刚强意志,剑锋清亮,光芒耀眼。
在沈易的引领下,西夏军渐行渐远,远离了琼塔镇。
沈易虽然神勇,可这一路拼力奔走攻击,已有不支之状。
龚千山跟在后面,见沈易出招远不如前有力迅急,脚步也迟滞不稳,大喜叫道:“活捉沈易者,赏千金。”
西夏兵大声呼应,人人奋勇争先,恨不得亲手捉住沈易,既得奖赏,也为伤在沈易手下的弟兄们报仇。
沈易只觉得手中的霄龙沉重异常,心里更是焦急如火焚。
如果阿月看错了天象,估错了沙暴到来的时刻,他沈易死在西夏人手上还是事小,只怕整个琼塔镇的无辜百姓都会落入敌手。
他心乱身乏,闪避迟缓,一柄单刀已深深划过肋侧,鲜血随着他转过的身躯洒了一片。
就在沈易要失去希望之际,寂静的天地突然爆裂,所有的力量骤然爆发,如山洪决堤,沙暴袭卷,就好像一只咆哮的野兽,吞吐着愤怒的火焰,横扫挡在路上的一切。
天地都深陷在这沙暴之中,西夏兵华抱头奔逃,可又无处可逃。四面八方都已被肆虐的沙暴包围,除了死,除了毁灭,没有一个生灵能逃得出去。
沈易被狂风吹得身形不稳,勉强提气站立。
他刚歇得一口气,一柄利剑已从侧刺到。
沈易挥起霄龙一挡,不等兵刃相碰,那柄利剑却已力尽垂下。再看手持利剑之人,正是龚千山。
其他西夏兵华早已被这狂风沙暴所震慑,自顾逃命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再追击沈易。可龚千山一心一意要得到名单,以报西夏王之恩,居然不顾自己性命,只管紧紧跟在沈易身后,伺机进攻。
沈易见他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回身防守,与之周旋,并不还击。
龚千山神智已半失,浑身浴血,肩背上还插着半截单刀,却似毫不觉得疼痛。他双目血红,如疯如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打倒沈易,夺到名单。
狂风卷起一柄长枪,直向龚千山头部砸来。
龚千山看都不看一眼,盯着沈易不放,举剑乱砍,早已不成招式。
沈易一面挡开龚千山的进攻,一面却探身举剑,将那柄砸向龚千山的长枪挡开。
等他拨开长枪,震得自己手腕生疼之际,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出手救了龚千山一命,不禁愣了愣,险些为龚千山乱挥的长剑砍中。
风势更猛,沙尘蔽天。
龚千山又追了沈易几步,突然站住不动,手中长剑缓缓垂下,面色惨变如死灰,看着沈易说道:“沈……沈易,你……你还不……交……出名单?”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目光一黯,翻身到地,伤重而死。
沈易抹抹口边的鲜血,以剑支地,低头看着龚千山的尸身,苦笑道:“想不到你居然如此执著,别说我不会给你名单,即使我给了你名单,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他一时觉得心里百念丛生,说不出地哀伤悲悯,又慢慢说道:“你走不出这里,我也走不出这里。”
他费力地喘息着,听得耳边风声叫声混杂,放眼一望,只见漫天都是被风卷起的西夏兵华的残肢和兵器,沙地上横七竖八,也都是或死或伤的人。死的人四肢不全,面目狰狞惊恐,而活着的人则伤痕累累,凄声呼喊呻吟。
沈易看见这惨状,突然心生愧疚,想这些惨死的西夏人,也算是为了自己的缘故,将他们领入了死地。
他心中本已有死意,索性也不再抵挡,盘膝就地坐下,将霄龙回鞘,横放在自己腿上,闭上眼睛,等待狂暴无情的沙暴将自己与剑一起长埋在黄沙之下。
似乎只是转瞬间,他的半截身体已埋入汹涌的黄沙中,呼吸也渐渐艰难,却突然感觉有人在用力地拽着自己的胳膊,试图将自己拉出黄沙。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双焦急而惊慌的美丽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他惊讶道:“阿月姑娘!怎么会是你?”
阿月头发散乱,身上有几处伤,柳衣上又是血迹又是脏污,雪白的脸颊上也有血迹。
她这一路寻来,吃过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看到沈易疲倦而又惊喜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吃再多的苦也值得。
沈易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急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琼塔镇……”
阿月突然笑了,这是多少年来她第一次衷心地笑。
她的笑容甜美而纯真,就好像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漫步在鲜花盛开的花园中,遇到了心里朝思暮想的情人,而从心底深处发出了充满美好回忆和憧憬的微笑。
阿月的笑容打断了沈易的话,在那一瞬间,他居然觉得心里一跳,那种感觉,就像在温暖的春天,下了绵绵的春雨,洗净了这沙暴之地的血腥和暴虐。
阿月笑盈盈地说道:“沈大哥,琼塔镇很安全,不用担心,我跟你一起逃出这沙暴吧?”
她语气天真,似乎真的把这沙暴之地当成某个鸟语花香的花园一般。
沈易迷惑地看着她,突然间明白了。
她不是不知道陷在沙暴中九死一生的事实,她真正想说的是:要走,一起走,要死,也一起死。
在她温柔美丽的笑容下,有一颗特别澄净勇敢的心。
受到她的鼓励和感动,沈易以剑支地,挣扎着站起来,说道:“好,我们偏就试试,看能不能走出这大沙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