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艾摩是冻醒的,地窖里格外得冷。钻出地窖一看,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突如其来的大雪让他心中大声叫苦,怎么会突然变天呢,地窖里还没储备足够的食物啊。这些天采的野果,还不够奶奶一个人吃的,自己难道要扎起口来。牙是好咬,可肚子不听指挥,这会正饿得难受呢。
艾摩握起一团雪,往口里一塞,先骗一骗肚子再说。如今还是要去摘果子,若是今天不去,明日大雪一盖,红果果林都找不到了。而且今天这个雪也有好处,可以拖个滑车,能运回来很多野果,估计能挨到雪化之时。实在不行,将来自己就再闯哭沼,让奶奶一个人吃红果果,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才这么一想,脑海中的白鱼小人又跳将出来,鲜美的白鱼味道也涌上口中,禁不住连吞几口馋水。但仅是想想而已,白鱼小人也随即让红果果小人打倒了,听奶奶的话是正路,再苦再难也要去摘果子。
大雪纷飞落下,在寒风中打着旋,迎面扑到脸上。风雪中艾摩几乎抬不起头来,远方更是混沌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有办法找路,只要沿着哭沼绿草边缘走,就能找对方向。
漫天大雪同样飘进哭泣沼泽内,只是雪花落入水泽后很快就化了,水面升腾起蔼蔼烟汽,落到哭沼绿草上的雪,也融化了很多。哭沼内薄薄一层雪下面,隐隐透出些绿色,艾摩就是看脚下这些绿色,分辨出往东的方向。
风雪之中,艾摩不知道时间,好在方向对了头,让他很快就到了昨日恸哭的岩石。无声的大石头让他心头一热,似乎见到熟人一般。
摸一把糊住眼眉的雪花,艾摩没在岩石下停留,继续向红果果林迈进。身后拖的滑车还是小时候奶奶绑的玩具,如今滑车还结实,但奶奶已经老去。
昨日克服了白鱼诱惑之后,尽管身体非常疲惫,但艾摩精神状态非常好,对能克制住这份欲望而非常有成就感,觉得自己长大了。在他顶风冒雪前行的时候,脑海中红果果小人不时跳出来加油助威,有这份成长感觉鼓舞着,越走步履越是轻快。
不是一宿的苦难让他长大了体能增加了,是地面积雪越来越厚,拖的滑车没那么沉了。更重要的是,寒风之中身体失去了知觉,不能及时反馈疲劳的信号,大脑就欺骗自己说轻快了。
在无边大雪中,艾摩不断自我鼓劲,还唱起了歌,曲调是什么无所谓,但歌词非常让自己感动:“雪再大,风再吼,我也不怕我也不怕了。为了前方红果果,为了奶奶有饭吃,我一定要努力,一定要拼搏!前进前进再前进,加油加油再加油,红果果在前,红果果在前,我来吃果果,我来吃……咳咳咳!”唱着唱着一抬头,旋转而来的雪花夹杂着寒风灌进嗓子中,狠狠呛了一口。
身上旧衣衫湿透了,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融化的雪水,在寒风中很快又结成了冰,硬邦邦罩在身上,又湿又冷非常不舒服。好在艾摩士气高昂,吞口雪继续再出发,身后留下一条长长车辙和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
再远的路也有终点,再大苦难也有尽头。艰苦跋涉的艾摩,终于在白雪皑皑的荒野上找到那片红艳艳的野果。在白雪映衬下,这些红果果是如此诱人,如此美丽。今天的艾摩也学聪明了,他小心避开枝头尖刺,轻巧摘下一颗挂着雪的红果果,狠狠咬了一口,终于可以开吃了。而饥饿许久的肚子,非常配合地咕噜噜响了起来。
“放心,果子有的是!”艾摩拍拍肚子豪迈说道,伸手又摘下一颗,左右开弓大吃起来。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让尖刺伤过两次后,艾摩今天采摘野果就很熟练了。尽管风雪不断,可避开尖刺的手法就高明许多,从头到尾竟然毫发无伤,这让疲惫的小果农开心不已,又可以向奶奶夸耀了。他的每一分成长,都能让奶奶开心很久,今天没伤到自己,就是最大的成功,当然还有满车的果子,够在地窖中躲风雪的了。
“刺啦”一声,没伤到手的艾摩,却让枝头尖刺将破旧衣衫扯破了。无孔不入的寒风卷着雪花瞬间钻了进来,将衣服下最后一点温暖卷走,冻得艾摩哆嗦不停。
“这怎么办?”艾摩哭丧着脸没奈何,本来没几件衣服,这件肥大旧衣衫听说还是父亲的遗物,如今也扯烂了,先不想奶奶失望的脸色,就是怎么回家也成了难题。他勉强找出根草绳,将身上衣服捆住,可车上野果就没了捆扎,几个调皮红果果趁机跳了下来,藏进厚厚的白雪中。
“顾自己还是顾红果果?”艾摩傻了眼,出门时为了减轻负担,多余之物都抛下,带的都是最必要东西,如今发生了意外,这该怎么办?红果果是决不能丢的,若没有这些果子,明天就要断顿,奶奶那干瘦的身体,肯定熬不过去。可顾了红果果,自己衣衫大开,能不能走回去都成为问题。
“我就不信,没衣服还能冻死!”艾摩发起了狠,那些老鼠之类也没衣服穿,不也照样过了冬,自己还不如小老鼠,“看我战天斗地,人定胜天!”
将衣服勉强打了个结,艾摩留下草绳捆住滑车上的野果,坚定迈开了回家的脚步。
这个时间,雪下得更大了。哭沼水泽终于抗不住天地自然的威力,也让大雪给盖上了,而边缘的绿草完全没了痕迹,四周看去白茫茫一片。好在艾摩还能分辨出来时的路,有些隐约车辙和脚印还没让雪完全盖住,只要循着来路走,就一定能回家。
拖了一车沉重的野果,脚步深深陷进雪中,扯烂的衣服根本起不到保暖作用,有时衣衫乱飞还给他捣乱。这样一来,回家之路就无比漫长了,更让艾摩害怕的,是地上原来依稀痕迹已经完全让雪盖住了,现在往哪里走都不知道了。
在风雪之中抬眼四顾,哪怕站到滑车上面,艾摩也看不到路了。四下里除了白色就是白色,没有任何地标能帮助找到家的方向,又如何知道身处何方。即便最为熟悉的哭沼边大石头,如今也埋在了雪中。
艾摩迷路了!可他还不敢哭,这个时节,哭都是一份奢侈。保留一点体力,保存一点温暖,就是雪地里活下来的关键。使劲裹一裹衣服,艾摩盯准一个方向坚定走了下去。他不怕误入哭沼,就怕天黑前回不到家,奶奶肯定担心坏了,要是老太婆大雪天出门寻找,更是凶多吉少。
艾摩转身看看车辙延伸来的方向,继续顺着向前走下去,刚才走的是回家的路,继续下去就会离家越来越近。
没有人告诉过艾摩,这种无目标的移动会在风雪中彻底迷失,没有任何生活经历能警示艾摩,在雪地里耗尽最后一份气力就是死路一条。艾摩更不知道,老态龙钟的奶奶其实是位绝世高手,只要等到夜晚来临,随便一个暗夜秘术就能找到自己。但这一切,都在艾摩的心智之外,他唯一坚持的就是向前走,再向前走。
肆虐的大雪丝毫没有因为孩子可怜就停下来,凛冽的北风毫不留情剥走艾摩身上每一分温度。滑车越来越沉,脚步越发踉跄,双眼也开始迷离,衣衫再次散开像朵迎风起舞的花,但没人知道这朵花还能坚持多久就会在风雪中凋零。艾摩的思维已经停滞,身上热量让狂风夺走,逃避的念头都冻僵了,只剩下一步又一步无意识挪动。
下雪的时候,太阳落山后天色依旧明亮。猫在家里的奶奶焦急万分,无数次从地窖钻出来,可四周还是白茫茫一片,没看到一点孙子的影子。她无数次想施展暗夜秘术找寻,但又屡屡心生惧意,而每一次按下施法的小黑棍,她又后悔万分。暴露暗夜族秘密和找回孙子之间,孰是孰非孰重孰轻,这让老太婆纠结万分。
当天色暗下来后,老太太再也忍不住了,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找回宝贝孙子。才举起小黑棍,突然间天地异变,一抹奇异亮光划破天际,无视暴风雪的阻碍,将昏暗荒原瞬间点亮。这道明亮光芒久久才消逝,周围又恢复了阴晦的样子。
“诅咒之光!”正要施展暗夜秘术的老太婆彻底心凉了。这抹光芒她非常熟悉,艾摩出生时亮过,她儿子出生时闪过,她自己出生时母亲也见过。这是光明神诅咒暗夜一族的终极圣法,每当暗夜族遭遇灭顶之灾时,这缕诅咒之光就会闪现。每当这抹亮光出现在天际,一段时间内亮光出现的地方暗夜族人统统受到压制,无论修为多么高,暗夜秘术都暂时施展不了。这样一来,自信满满的暗夜魔师就束手无策了,重新又成了孤苦无依的老太婆。
“天要绝暗夜一族,就冲我来好了!”老妪满头白发在风雪中凌乱,她对着上苍恶狠狠咒骂,“该死的光明神啊!你灭了我的父亲,灭了我的儿子,灭了我的族人还不够吗,干嘛还要为难我的孙子!他不是暗夜族,永远都不是暗夜族了!求求你们,拿走我老太婆性命,给他留下一线生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