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抓住钱卿瑛的手腕拖到胸前,瞥了钱卿瑛一眼,冷笑:“你听见她说什么了!不是做哥哥的愿不愿意让,而是能不能让,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列祖列宗的脸面就要被你丢尽了!再说就算做哥哥的成全了你,你让她一女二嫁,以后还要不要出去见人,走到路上都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钱卿瑛顺从的低下了头,胤禛说给胤祯听的同时更是警告自己,不过他是多虑了,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置于那等难堪的境地,东风恶,欢情薄,岁月是种和可怕的东西,它会磨掉所有东西的闪光面,那时那些残缺畸形的部分就会显露出来,这条路她更避之不及。
“十四弟,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小四嫂虽然容颜美丽,世上未必寻不出第二个来,这事被德妃娘娘知道了……你总不想她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胤祥适时的在耳边劝上一句。
胤祯失神的望着钱卿瑛,机械的点点头,说到底他只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就像玩具一般喜欢了就要得到,若是玩具还没到手就要破碎,他是宁愿不去碰触的。
胤禛面色如常毫无芥蒂的一手搭着一人的肩膀笑道:“咱们兄弟既然说开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那现在天色尚早,十三弟和十四弟难得来一次自然要尽兴而归的。”又偏头对钱卿瑛淡淡道,“阿瑛,你去吧翠微楼的小厨房整理出的那本菜谱拿过来,我们想吃些什么就先点,若是材料不足的你就先让人去准备。”
钱卿瑛巴不得能躲开这样尴尬的气氛,迅速福了福就转身告退。送菜谱回去的自然是另有其人。
除了胤祯感到失落,胤禛对钱卿瑛的识趣稍稍满意,胤祥则是松了口气。
从头到尾钱卿瑛都不知道他们点了什么菜,聊些什么,整个下午都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做事,想起来就郁郁,不知道为什么她都这么退让了,生活中还是危机迭出。
到了晚饭时分,作为主人钱卿瑛就不好再避,重新让人梳了旗头簪了绢花到东厢一道用晚膳。
胤祯听到脚步声刚一转头就看钱卿瑛含笑静静站在那里,蕴着一种脉脉风情,心还是漏跳了一拍。
胤禛目光一冷,握住茶盏的手指骤然收紧,却仍是笑道:“阿瑛,到爷身边来坐。”
又要拉自己演戏,钱卿瑛压下心中不悦,浅笑吟吟的走到他身边落座,正式的席面她还真没资格坐下吃饭,想想就来气。
就在钱卿瑛打定主意只听不开口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胤禛就问胤祯:“额娘前儿又把身边两个摸样好的给了你去?可见她老人家就是偏心小儿子啊。”
胤祯皱眉烦道:“又不是我想要的,一个都别塞给我才好呢!呆头呆脑的看着就烦。”心想刚才不都说开了么,他还在她面前故意说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胤禛好脾气的劝道:“女子当以端庄贤淑为好,额娘给你挑的都是脾气温和的,日后等你大婚有了福晋,才知道额娘的苦心安排。”
说别人倒挺好,还影射到她?!钱卿瑛于是不留情面的冷笑:“四爷说的不错,丝萝当托乔木!但十四爷也要记得千万别纵着福晋动不动毁人头脸,绝人子嗣,完了还要道声阿弥陀佛假慈悲,既然要夫妻和美,就应该专情到底,守着福晋一生一世一双人,别去祸害别家姑娘老牛吃嫩草什么的。”
胤禛猛地被这话噎住,暗恼自己思虑欠周,别人为了掩饰自己不会对号入座,可钱卿瑛对自己的不满情绪从来都坦白出来的,也从不以此为耻,她的理直气壮总会让旁人莫名的心虚。
“……”胤祥连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研究筷子上的竹制纹路。
胤祯灌了一大口酒,暗暗惋惜:四哥对四嫂向来如此爱重,我就知道你要受委屈的,果不其然。奈何……
“三位爷慢用,妾身身体不适,失陪了。”钱卿瑛一面是心气难平,一面是如坐针毡,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满桌的美味,却让人食不下咽,胤祥和胤祯自行搭伴回宫,胤禛转身去同钱卿瑛说话:“你刚才……”
他刚开口,钱卿瑛就面无表情的阻断:“打住,我是说过会给你面子,回护你脸面的周全,可我忍不下的时候例外,我出钱请客可以,但不是去听你埋汰恶心我的。吃好了赶紧走人,省的我又平白无故的遭人嫉恨,自从我当了什么鬼格格,整一个受气包,谁都能踩我两脚,还不是拜你所赐!”
胤禛还没说什么外头就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禀告:“主子,侧福晋让老奴喊您过去,小阿哥晚饭后就一直吐奶。”
钱卿瑛颇为同情的看了胤禛一眼,打量着他身上还能榨出多少东西来,忍着笑将他推出门外:“您哪保重身体吧,僧多粥少,拖家带口的多不容易啊!”
胤禛顿觉颜面无光,本就吃了许多温酒,借着酒劲气咻咻的瞪了李氏派来传话的婆子一眼:“没用的奴才,东拉西扯的说这么些做什么,有话不会好好说,非拿小阿哥说事。”
翠微楼的人对别院来拉人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因为钱卿瑛放下话来,谁有本事抢去就放行让他们去发挥,别拦着。
说起来府里的众多女人对钱卿瑛都是如临大敌,耀眼的财富,过人的容貌,仅仅这两样就使得其他威胁在她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虽然大火烧府之后,胤禛对翠微楼一直若即若离,可她独特超然的地位依然在那摆着,不用到嫡福晋跟前请安立规矩,我行我素的出府,大家各怀心思的揣测着,偏生钱卿瑛为人冷清,比起别人就多了一层氤氲之气,无法看透。
钱卿瑛自己也知道无论是政治立场,还是内帷争斗,更有那个不甘心被她摆了一道,急于脱离她钳制的庶姐钱卿瑶都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人于命运面前,从来不能做个精算师,明明万事未明,针对钱卿瑛的一连串攻伐开始了,各股势力扭曲胶着在一起的进攻,打的人毫无还手之力。
冬至前一日,钱卿瑛轻装简行,乘了一辆不起眼的寻常马车,带着几样素点和松松去了郊外的一处小农庄去看被救出后身体羸弱的圆智,法寂已回了宁波育王庙暂避风头,而他却因为年纪老迈,又有长达两年时间的囚窗生涯,已是经不起旅途颠簸的风中残烛了。
“师傅,同仁堂乐大夫开的药吃着还好么?这里还缺什么?”钱卿瑛抚着心口念了声佛,将圆智背后的靠垫扶了扶。
她脸上笑着心中却万分痛苦,圆智在这两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终年不见阳光和时不时的刑讯逼问,将他所有的精气神都抽干了。
“咳咳,好,都好。瑛儿不要惦记我们,一把老骨头了有什么打紧,到了老衲这个年纪,生死都已淡若浮云。是不是,老伙计?”圆智捻动佛珠,摸着伏在他身旁的老趴儿狗笑道。
一股巨大的悲哀将钱卿瑛淹没,严重泪光滚动,哽咽道:“都是徒儿惹的麻烦,师傅一定要好好的,不然徒儿就是想赎罪也没处去了。”
圆智的眼睛已经浑浊,但看着钱卿瑛的眼神格外的宁静祥和:“瑛儿,你听为师说,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善始善终就是大福气了,这些日子,为师隐隐觉得大限将至。你向来心重,千万要看开些,知道么。等师傅走了还有法寂师侄会来照应着你,松松走了你就再养一条。”
钱卿瑛已经听过乐显阳的诊断有了心理准备,可到了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却仿佛被攫住了呼吸,说不出话来,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伏在床边哭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在瑛儿心里爷爷就是爷爷,爷爷送的松松就是松松,从来无法取代……您还要看瑛儿生儿育女呢,一定要坚持,求您了。”
“好,爷爷会努力坚持到那天的。”圆智布满沟壑的手,像钱卿瑛小时候那样揉乱她的头发,钱卿瑛只觉得分外怀念,其实他们都并不能抓住什么。
“对了,这是您喜欢的三鲜包子,还有蘑菇酱,腐竹玉露,千层雪蕊……都还热着呢,瑛儿拣些给您尝尝可好?”钱卿瑛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强笑道。
“好,给松松也吃些。”圆智虚弱的点点,爱怜的望着趴儿狗,人之将死,渴求的无外乎是一点温情,要多坚定的人才能直面佛祖无声的冰冷,现在的他不过是个寻常的老人罢了。
“好,不过它平日里可贪嘴了,不能吃多的,不然胖的都走不动了呢。”钱卿瑛答应着,掩住双目中的无限悲伤,打趣道。
陪了圆智整天,天色渐晚,钱卿瑛不得不起身回府,临走前圆智突然问了一句:“瑛儿,人死了会去哪里你是知道的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