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磕绊绊的总算到了吃中饭的时候,钱陈群觉得这个上午过的格外的漫长。
他心里十分清楚钱卿瑛是不能和十四皇子有交集的,一个女人在两兄弟间跳来跳去会被唾沫淹死,拉到街上骑木驴游街!何况是这是非多,权力倾轧万分激烈的皇室。
满人的粗狂豪放在男子身上保留下来,而女子呢,越来越多的满族女子用汉族的三从四德来规范自身,三寸金莲的小脚女人也是八旗子弟收藏赏玩的珍奇。
胤祯在钱陈群眼前挥了挥手,提高了音量说:“哎,回神了,想什么呢?忧心忡忡的的。”
“哦,在下在想家兄交代的事情,怕是不能多陪了,这厢便要告辞,还望四爷、十四爷海涵。”钱陈群摸摸鼻子讪讪道。
胤祯遗憾的摊摊手,转而问:“啊,这样子,好可惜,那你们现在住什么地方,留个地址小爷好去再找你们啊!”
“我家现在住西直门那片,具体的位置问四贝勒就知道了,这茶钱放着了,先告辞了啊。”钱陈群迅速的摸出一块散碎银子搁在桌上,落荒而逃。
“四哥,你觉不觉得钱陈群今天有点怪,又说不出具体在哪方面!”胤祯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在那苦思冥想。
胤禛端起茶碗浅酌一口,轻描淡写的说:“许是吧,文人嘛,有些怪毛病不足为奇。”
此时,街上已落起了细密簌簌的雪子,行人为躲避风雪纷纷散去,不一会儿街上的人烟就少了大半。
胤禛望着路上白发苍苍却恩爱如初的双老,怔忡出了神:她说自己在府里活不下去了,所以不可能和他相守到白头。她向来是有话直说,没在那些事上耍心机争宠,府里女人对她的围攻,她不是对付不了,而是觉得为了他不值得,因为他冷眼旁观。
木然出声:“十四弟,如果你喜欢的女子和你其他妻妾相争,你会帮她还是一碗水端平。”
胤祯想都没想就抛出个答案:“人的心都是偏的,还用问吗?自己喜欢的人就是犯些错,我也会偏着心护着她,如果跟开堂审案一样,时时称斤算两的想着公平,那被你喜欢的人就遭殃了,平时的宠爱已让人眼红,她被千夫所指时你又要公平的不说话,那她还不要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啊。宫里的事你我兄弟还见得少吗?”
胤禛静静的看向窗外,深沉又漠然:“现在因为心软出手了,到你不在了,无能为力了,她又要怎么办?”
胤祯觉得胤禛说这话实在好笑,忍俊不禁道:“除了我,她还可以靠儿女啊,而且我一定会提早为她安排好后路的,总归不会让她无依无靠的。”
胤祯的话如当头棒喝,让胤禛蓦然清醒。
如今的朝堂表面风平浪静,暗里风起云涌,朝廷内部的官僚倾轧和派系斗争愈演愈烈,离最终演变成朋党之争已为时不远。
他不是圣人,只为了守礼制而忘情弃爱,而是今夕不知明朝在何处的人,八旗家族守望相助,即使是谋反之罪也不会被灭族,钱家虽为汉军旗却是彻头彻尾的杂牌军。
他一直希望钱卿瑛能柔顺坦然的接受他安排好的一切,支持他帮助他,不和其他妻妾的家族势力冲突,只需要接受他的感情就好。若他能成功,就可以给她自己想弥补的一切,若他败了,她可以像其他寻常的侍妾一样存活下来。
他想的理所当然,她却像生头画眉一样,狂躁愤怒的拼命撞笼子,仇视憎恨他,什么安抚都无效。
“阿瑛,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胤禛沉浸在痛苦的漩涡里不可自拔,心中的隐痛破土而出,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四哥,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怎么了?”胤祯见胤禛从发呆走神到痛苦的喃喃自语,也是分外惊疑不定。
而抱着壮士断腕决心的钱卿瑛,在胤禛屡次背弃她之后,又如何会真的相信他是诚心要帮她救出她的两位师傅,信任之墙建立很难,坍塌却不过一瞬。
毓庆宫在宏伟壮丽的奉先殿与守卫森严的斋宫之间,院落狭长,迷宫式的回廊将富丽堂皇的后殿分成许许多多的小隔间,内殿愈深,光线愈加幽暗不明。
被有方窗的墙壁隔开的狭小内室里,角落放着一尊三兽首错金博山炉,内中弥漫着兰麝片香味,小宫女正用金香箸拨弄着炉灰。
钱卿瑶一身明紫色并蒂簪缨旗装端坐于榻上,头上斜插了三只赤金扁方金钗,赤金缠珠的耳坠将她的纤弱衬托到无以复加。耳畔金色链子晃荡不定的摇摆,无形中亦将心中的软弱隐隐泻出。
此刻她正由贴身丫鬟青芽服侍着染指甲,这些凤仙花都是由内务府暖房专门为得宠宫眷染指甲种出来的,在这个季节里珍贵无比,青芽握着画笔小心翼翼的慢慢描摹着,生怕浪费了一点,钱卿瑶虽受宠,终究不可能同太子妃石氏和育有弘晰的李氏相比,手中无银更是窘迫。
钱卿瑶带着施恩的语气给钱卿瑛赐了座,懒洋洋道:“九妹,你头一次来,也该在姐姐这好好的坐坐。”
钱卿瑛对这种主次颠倒的格局接受的很好,执过一方莲青芙蓉承霜锦帕微掩唇角轻笑道:“谢格格赐座。”
钱卿瑶脸上的表情便有了瞬间的扭曲,纵使自己是皇太子的侍妾也仍旧是和钱卿瑛一样的“格格”,论理还轮不上赐座,她一定是故意的!不过过不了多久皇太子登基二人身份就是云泥之别了,没必要和她说嘴计较,钱卿瑶的心一下子就平和了下来。
钱卿瑶同钱卿瑛亲亲热热的闲话家常,话里话外透的都是“皇太子对她十分宠爱,钱卿瑛投资在她身上就有了靠山。”一直是她在说钱卿瑛在极认真的听,说的口干舌燥,她的心里有窜上了火气,平时精明的要死的人,这会儿装什么傻充什么楞!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道:“九妹这回来可带了银票给姐姐?”
钱卿瑛懊恼的拍拍自家的额头,自责道:“啊,这事我到忘了,看我给糊涂的!不过不打紧的,我带了自家的提货签来,银票什么的被人抢去了可就丢了!还是提货签子安全省心,没我后边传达下去的的暗语,别人捡去了也不过是个废签子!五姐也知道的,我这提货签子一百两就能当一百二十两来花,大江南北没有不认的,呵呵。”
钱卿瑶忍不住有些小雀跃,面上仍是淡淡道:“那一万两就拿出来吧!”
“哎!”钱卿瑛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一个金线小荷包,爱不释手的从里面数出一百根花签子来。
钱卿瑶对她这副财迷相十分的嫌恶,又心焦的想拿到手,不由催促道:“九妹,你好了没有,一百来根的花签子,你都来来回回数了多久?!”
“呵呵,小心无大错,这可都是血汗银子哩!”钱卿瑛憨憨的把所有花签子推到钱卿瑶面前,手势却是赌场将所有赌注压下去showhand动作,那是温和之中暗藏精明与凌利的眼神。
钱卿瑶没想到这般容易,不由洋洋得意于身份所带来的尊崇荣耀,强压着欣喜,故做不耐烦的挥挥手:“笨奴才,还不快将东西收起来,半点眼色都没有,会不会伺候!”
青芽伸手过去手脚麻利的收齐了花签子,一股脑的往荷包里塞,紧张的钱卿瑶连连吸气:“小心些,要是断了一根把你一家卖了,你也赔不起!”
钱卿瑛就那样笑眯眯的看着主仆二人耍花腔,到青芽把荷包仔细收好在箱笼里也没说话。
接下来钱卿瑶的态度就亲切和软了许多,继续前面的东拉西扯,绝口不提写欠条一事。
临到午饭青芽收到钱卿瑶的眼神示意,隔着水晶珠帘,小声道:“格格,皇太子说中午得空就来陪您用饭。”
钱卿瑛便识趣的站起身来告辞:“既然五姐要陪皇太子,那妹妹就不叨扰了,改日有空咱们姐妹再续。五姐您看是不是改把前儿说好的欠条打给妹妹,让我带走。”
钱卿瑶冷笑:“什么欠条,姐姐是要给你当靠山的,你不至于这么不上道吧?!”
钱卿瑛亦是冷笑:“当初说的好好的是借银子,五姐难道当我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我倒要去问问皇太子,有哪家兄弟姐妹随随便便就送万把银子的,五姐要这么多银钱又有什么图谋?妹妹没什么野心,比不得五姐是当娘娘的命,没想着沾您的光!”
“你……”钱卿瑶气急,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而淡定的笑了,“口说无凭,有谁能作证你拿了银子给我。”
早知道她会来这招才不带银票的,钱卿瑶这人强行抢劫的事也做得出来。
钱卿瑛依旧是温吞水的神色,眯着眼笑回道:“的确是没拿银子给你,五姐就收好那包花签子当个念想吧,小妹走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