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楼梯口站着两人,一个是方才的“大师兄”,另一人身材高大,穿了一袭蓝色道袍,正闻声向她望过来。
上官璇不及细看,连忙躬身施礼,压低了声音道:“晚辈见过赵真人。多谢真人慷慨成全,让我等得以参看这武学至宝,晚辈实是受益良多。只是我的同伴到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
“还未醒来?”对面的赵天雷说话声音也很轻,他面露惊讶之色,往一旁的徒弟望去,道:“静智,他二人进去有多长时间了?”
上官璇这才注意到赵天雷的长相。这位赵真人眉毛很粗,鼻直口阔,这种长相的人一般来说性格都比较强硬,上官璇也听说赵天雷这人嫉恶如仇,暗忖若是自己陈说厉害好生求恳,这位道教领袖不一定便会一口回绝太子那事。
静智回道:“铁大侠和秦姑娘是昨天上午巳时到的,到现在正好一天一夜的时间。”
“啊。”此言一出便是上官璇也吓了一跳。
赵天雷点了点头,望了一眼星图之下目光茫然不知身处何地的铁逍遥,神情有些复杂,叹道:“那咱们便再等一会儿好了。瀚海星图所蕴武学要说多厉害也不尽然,但对习武者所学有融合之功,各人的际遇资质不同,我的门人弟子能在此坐足一个时辰的都属凤毛麟角,像他能感悟这么久的,自有这星图以来,我还从未见过。”
融合,上官璇听到赵天雷如此说不由恍然。
自己所学除了两套绝世功法外实在乏善可陈,只有华山剑法再加一套拂云飞雨诀,所以待凤纹功和饮鸩功彻底融合,她便自行醒来。可在铁逍遥而言若要将一身杂七杂八的技艺全部融合,实无异于脱胎换骨。
三人不再交谈,赵天雷进到屋内打坐,上官璇便在铁逍遥身旁守着。
她一整天没吃东西,又说了这半天话,这会儿饿劲儿都过去了,赵天雷不提吃饭这事,她也索性等铁逍遥醒来再说。
这一等便等到了黄昏时候,铁逍遥猛然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便是捂着肚子叫道:“好饿!”叫罢这才环顾四周,注意到身处何地。
赵天雷睁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铁逍遥,方道:“两天一夜,也该觉着饿了。静智,先带两位客人去用饭吧。”
铁逍遥还有些愣怔,上官璇在旁忙道:“铁大哥,这位便是赵真人。”
她见静智站在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不禁有些迟疑,赵天雷不但未见面便送了份大礼给自己,又专门在此等了将近一天时间,结果她还什么都没说,便要先行告退,等吃完了饭不知人家还有没有空听她细说来意。
铁逍遥向赵天雷见过礼,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细一感觉登时喜形于色,向赵天雷道:“晚辈自幼便由六位恩师启蒙授艺,乃至见到好东西便想学,这两年也觉察到贪多嚼不烂的害处,没想到竟是在真人这里找到了解决之法。”
这些都是他的心里话,早在去年年初山东遇险,铁逍遥在生死之际发觉了自己武学上的问题,再往后对敌便舍了别的念头专心施展魔刀刀法,直到在连家老毛病又犯,见猎心喜更讹了两套绝顶剑法,人的精力始终有限,再打架他花样是多了不少,对魔刀刀法的领悟却也停滞下来。
赵天雷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我到忘了你有六位师父,又学过连家的武功,难怪。”
铁逍遥见赵天雷再没什么要说的,便向上官璇笑道:“阿璇,先吃饭吧,不知不觉竟是过去了这么久。”
上官璇欲言又止,点了点头,满怀心事同铁逍遥一起跟在静智身后下楼去吃斋饭。
铁逍遥悄悄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别着急,那事等填饱了肚子再同赵天雷慢慢磨,看赵天雷那样子也知道他不会痛快答应。
吃饭的时间,铁逍遥问了问上官璇方才的收获,他没想到这位赵真人出手实在是大方,这两天一夜对铁逍遥而言抵得上自己辛苦摸索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功,以从瀚海星图所学为基础,铁逍遥可以于短期内便创出一种独属于自己的,积各家所长的武学。总之这趟“青萍福地”来得太值了。
吃完了饭,时间已经不早了,静智道:“师尊还需带着师兄弟们做晚课,两位这两天也是极为劳累,不如先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上官璇方才只觉着饿,这会儿缓过劲儿来,确实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想是铁逍遥那里会更加严重,但是太子那事实在是不能拖延,她歉然地望了铁逍遥一眼,同静智道:“我们已经耽搁了真人一整天,不敢明日再行打扰,还是等一会儿吧,不知这晚课是否方便有外人在?”
静智笑了笑:“应该无妨,待我禀过师尊。正好两位在观星楼心神损耗太巨,阳气衰而阴气旺,听一听师尊颂经,当可澄心静气,晚上睡个好觉。”
“青萍福地”的道士们做晚课的地方是在三清宫。
上官璇和铁逍遥去时已经不早,三清宫大殿里坐了几十位年纪各异的道士,最前面放了一个空蒲团,大约是给赵天雷准备的。
一众道士分成三排,上官璇在第一排看到昨日给自己带路那两位,估计着这一排的七八个人应该是赵天雷的亲传弟子。第三排人数最众,道士们看着都很年轻,而在这排之后,特意摆着两个蒲团,估计是给自己二人准备的。
果然带路的道童轻手轻脚向二人示意,等她和铁逍遥一坐好,晚课便开始了。
说是赵天雷主持,其实前面一大段他并未现身,而是由大弟子静智带领同门颂读净心、净口、净身神咒。
这些咒语用词十分浅显易懂,上官璇听了一阵便觉眼皮打架昏昏欲睡,身子向旁侧猛地一歪险些摔倒,上官璇吓了一跳,连忙强打精神抬头四望,好在大殿里的道士皆低垂着眉眼全神贯注,也没有谁注意到她。
然后她便听着一旁的铁逍遥鼻息沉沉,悄悄侧头望去,见他头快耷拉到膝盖上,竟似打着坐睡着了。
上官璇好笑之余又有些心疼,生怕这种场合他突然打起酣来,那可就丢人丢大了。
不知赵天雷何时会出来。
上官璇借着打量大殿内的三清天尊神像驱赶睡意,元始天尊居中而坐,左手拈指,右手虚捧;灵宝天尊拿着阴阳镜居左,道德天尊手执宝扇居右。
修道之人以无为出世,赵天雷会应自己所求参合进东宫立储之争么?她越想越是忧心,到将前面静智主持的这一大段硬生生地坚持了下来。
几大神咒颂完,大殿里一静,上官璇连忙拉了拉铁逍遥衣襟:赵天雷到场,可别再睡觉了。
铁逍遥惊醒,抬头正见赵天雷高大的身躯站在三清神像下,大殿里鸦雀无声,气氛十分肃穆,他拂尘一摆,端坐于蒲团之上开始讲经。
今晚赵天雷讲的是《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声音并不很响,以往铁逍遥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向来敬而远之,但不知为何自赵天雷口中讲出来的这篇经文,他不但听懂了,还听到心里去了。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生养万物……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德,下德执德。执著之者,不明道德。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
铁逍遥困意全无,他突然觉着赵天雷晚课选讲这篇《清静经》,可能真有点化他和上官璇之意。
可铁逍遥不是出家人,身在红尘之中又怎能不沾染欲望与烦恼?更何况他和上官璇来求赵天雷不假,却并不是为了自己,“富贵”保住太子之位日后能当上皇帝,受益的是全大明的老百姓,他不过跟着顺便沾点儿好处,所以面对赵天雷,铁逍遥到是颇为理直气壮。
赵天雷讲经的声音中正平和,不疾不徐,别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上官璇在他开讲不久,刚刚讲到遣欲静心六欲不生,所见一切皆是空无虚幻之时,便已不知不觉沉浸进去,她与大殿内众多道士们一起闭目入静,赵天雷的讲经声在耳畔犹如温泉之水缓缓流过,上官璇只觉身心从未有过如此得放松,竟生出无牵无碍之感。
赵天雷一篇《清静经》讲了好久,在门人看来真人如此郑重地讲经,不要说是做晚课,便是算上教中的大日子一年也遇不到几次。但在上官璇却觉着刚刚入定不久便结束了,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晚课结束,道士们起身先恭送真人,铁逍遥和上官璇退出三清宫。
铁逍遥还不觉如何,上官璇浑身舒畅,神清气爽,一扫先前两天一夜透支心神的疲劳困顿。
铁逍遥瞧着她连担忧的心情似乎都有些放下来,不由赞道:“真厉害,难怪有那么多人愿意跟他入道。”
此时赵天雷那位姓陈的弟子过来相请,张牧托付的大事究竟能不能成马上就要揭晓,事到临头,上官璇反到不再犹豫,不管赵天雷作何想法,她都要尽最大的努力去促成这件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