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不复青,美人弹指老,侯君久不至,芳菲入泥沼。”扉娘放下笔,看着刚刚写下的几个句子,心里的隐痛又不可遏制的汹涌,她抓起素笺揉成一团,深深吸了几口气,准备继续写话本。
这时金凤凰上来,带她去技房,由一个年长的舞师教授三个新人乐舞。当她们换上舞衣刚刚走了几下步法,就听到门外一个刺耳的声音道:“生男莫教弓与弩,生女莫教歌与舞,学成弓弩沙场灭,学成歌舞为人妾。”
三个少女僵住了身形,齐齐变了脸色。蝶姑与怜奴初入烟花之地,本来情绪还没有平复下来,这时忍不住掩面含悲:她们现在是连妾都不如啊!
扉娘比她们镇静多了,她听出了这个声音,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她一脸平静的转身,望着门口那个一身华服手摇折扇故作潇洒的纨绔。
旁边是金凤凰,她对客人道:“姑娘们初来,技艺生疏,只能打个茶围了……如意娘,好好陪客人说说话解闷儿。”
扉娘随富隆泰上楼,一进自己的房间,扉娘就将门“啪”一声关上,转过脸来静静地望着面前的恶客,脑子里在飞快的酝酿。
富隆泰像打到猎物的猎手一样,笑得很愉快,两只眼睛牢牢锁定扉娘,他气定神闲的自己落座,像个好客的主人一样,指着旁边一张椅子道:“别站着,你也坐呀!”
扉娘站在原地不动,富隆泰故意唉声叹气:“唉,我今儿来呢。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扉娘依旧不为所动,直直地站着,索性扭过头去盯着别处,脸上看不出一点波澜。
富隆泰得意地将折扇一拍。身子歪在椅背上,自顾自说下去:“满洲人又拿下了塔山,汉人败得屁滚尿流。你说,这消息好不好呢?嗯?”
扉娘终于有了反应,她转过头,盯着富隆泰说了声“起来”。
富隆泰似乎没有听清,又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起来!”扉娘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开始滔滔不绝,大声发泄自己压抑多时的情绪。
“拿下塔山了不起么?就是坐了龙椅又如何?有什么好得意的?告诉你。你们第一个皇帝年纪轻轻出了家!第二个有点能耐我就不说他了,老了还不是被儿子们盯着龙椅折腾个半死!第三个被咱们汉女穿过去虐得死去活来……”
富隆泰听得目瞪口呆云里雾里。
突然扉娘一把扯散自己的发髻,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举起墙边一只长颈大瓷瓶朝富隆泰扔过去。
富隆泰大叫一声,下意识地扭头就跑。咚咚咚一口气冲下楼没敢回头。
金凤凰正坐在大厅里喝茶,她惊奇地看着富隆泰一阵风从自己面前跑过,一直冲到外头的院子里才停步,这人兴冲冲的来,仓皇皇的去,中间只隔了一盏茶功夫不到,白白撂下白花花二十两银,多少年也没见过这么冒失的客人!
富隆泰到了院子里就不跑了,他回过头来。冲正端着茶盏意态悠闲的金凤凰大叫:“好好管教你的如意娘,哼!可一点也不如老子的意呢!调教好了老子再来!”
金凤凰脸色有些不好,这暴发户也太猖狂了些,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她“砰“一声放下茶盏就上了楼,如果真是自家姑娘使性子怠慢了客人,还真得要好好调教一番才是。当她推开门,人就定在那里。
只见她的如意娘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崭新的衣服袖子上有一道撕裂的口子,服侍的丫鬟银钿也是发髻蓬松,面目狼狈,两人眼睛都是红红的,坐在地上吧嗒吧嗒掉着泪,脚下是一地的碎瓷片。
金凤凰还在发怔,未及开口询问,银钿就委屈不已地哭诉:“妈妈呀,要不是婢子我听到动静及时赶来,我家小姐今日定要被欺负死啊!“
金凤凰的目光再度落到她的如意娘身上,只要不是瞎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金凤凰的眼睛非但不瞎,而且是出奇的亮堂,她眼睛里有光一闪,神情莫测,上前安抚了几句下了楼。
她走到大院门口,吩咐院公龟奴仔细把好门,再见到今天那口出恶言的客人,定要挡在门外,不许跨进院子一步。
金凤凰交待完了,不忘再上楼与她的如意娘说一声。
扉娘心中大定,赶紧擦净了挂在腮边的几粒泪珠儿,起身向金凤凰一福:“多谢金妈妈庇护。”
金凤凰瞧着她精致的面容,妙曼的身姿,和无比优雅的一礼,刚刚还阴沉沉的脸上现出几缕阳光,她意有所指地道:“嗯,你是该好好谢我的特意庇护。”
她把特意两个字咬得极重,目光停留在扉娘脸上,捕捉她细微的情绪波动。就看她明不明白了。
扉娘性本聪慧,听在耳里惊在心里,原来自己的小把戏竟没能瞒过这老鸨子的一双老眼!
心念转了几转,她面上恢复了平静,再度向金凤凰福身:“多谢金妈妈成全!少了恶客骚扰,我亦能专注于技艺之上,但请妈妈放心。”
要的就是这句话!金凤凰满意地点头:果然是个知进退的,一点就通。
金凤凰下楼的时候还在想扉娘行礼时如杨柳轻折的腰身:别看细细柔柔的,还颇有些风骨呢!能折能挺,可屈可伸,同来的蝶姑和怜奴还泡在自己的眼泪里,可这如意娘,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接下来的几日,扉娘与蝶姑怜奴照旧习舞练琴,得了空就握笔写文,日子过得不紧不慢。
这一日她正在屋里写文,突听楼下有嘈杂喝骂声,这声音让她心惊肉跳,赶紧推门走到廊道里往下看。
果然是那个恶客又来了!
富隆泰被两个院丁拦得死死的,就是进不来一步,他骂骂咧咧怒气无处发泄,猛一抬头就看见立在楼上将自己窘态尽收眼底的扉娘,面色顿时尴尬到了极点。
“可恶妇人兮!”他狠狠朝地上喷了一口唾沫,愤愤离去。(未完待续)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