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出嫁
清晨,虫鸟未鸣,山林愈静。云雾如潮,模糊了景色染白了峰林。空山秋雨后,整个山林仿佛一幅轻描淡写的泼墨山水画,忽的阳光洒下,山崖间斜斜的逸出一只秋海棠,那开到荼蘼的色彩和那若有若无的暗香,熏得秋风微甜,染得溪水似锦。
正是半梦半醒时刻,山那头,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歌声清甜,如同这山林的野枣,脆生生,清凉凉。渐渐地,那歌声近了,伴着歌声而来的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少女,一双双娇俏玲珑的绣鞋踏在还沾有露水的青石苔上,对襟儒裙上绣的海棠堪比少女花篮中绽放的还要娇艳。少女们一路走来,一路上洒下欢声笑语。这欢声笑语唤醒了山林,唤醒了昏昏欲坠的朝阳。
蓦的,一个白衣少女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蓝衣少女,往回走几步,笑着迎上身后落下的伙伴,甜甜的唤道,
“岑曦,走快些。”
那被唤作岑曦的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珏色的面容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的看着眼前人。饶是被这样看了多次,那白衣少女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暗道:这双眸子,也未免太过惑人了。
名唤岑曦的少女,虽然面容略带稚嫩,依旧可见青涩的美丽。若单单是美也就罢了,这少女的这双眼睛,生的太过罕见。这双眼睛大而亮,如同黑夜中闪烁着的星辰,每一个眼波流传都是斑斓的霓虹。若是与这眼睛对视,你会发现,这双眼平静如深潭泉水,明澈如山间明月。明明看上去毫无波澜,可偏偏像是倒映着你的心事,一个眼神包含千言万语。下一瞬,这眼神又变得亘古沧桑起来。明明是个不足二八年华的少女,可这眼神中却透露出一股看破红尘的睿智。便是这眼神转换间,往往会让人看痴了去,深深的陷入这漩涡似的瞳仁中。
“缘儿?”
见那少女呆呆的出神,岑曦轻轻唤到。少女声音清澈,温润的像是泉水叮咛,透出一股子清朗大气来,若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怕是寻常人都会认为这声音的主人该是个怎样儒雅俊朗的年轻公子。
“啊。”缘儿晕晕乎乎的回过神来,脸上还残留着一抹粉红,缘儿心下忖道:明明大家都是女子,怎么我又看痴了去。
“岑曦,今个儿大小姐出嫁,咱们起个大早就为给大小姐采些好看的山花装点新房,可你这抱着的是什么?”缘儿的目光落在岑曦怀中抱着的一个陶瓷罐子上。
“山泉水。”岑曦惜字如金的说。
缘儿看着岑曦,等着她继续说道。
岑曦面无表情的看着缘儿,再无他话。
“唉。”缘儿低低的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似是遗憾的说,“可惜了一幅好皮囊,怎的是个冷冰冰的呆子美人。”
岑曦恍若未闻,抱着罐子大步上前走去。
缘儿看着她抱着泉水仍然走的飞快的步伐,摇头笑了。
“真是奇怪又可爱的人呐。”
起风了,林间晨雾也散开了,当金色的阳光洒满山林时,又是新的一天了。
这天,对于霞羽山庄的众人来讲,并不是平凡的一天。丁亥年九月初三,农历上清楚的写着——宜嫁娶,兴土木。这天,是霞羽山庄大小姐招婿成亲的日子。虽说是招婿,可这排场一点也没落下。一大清早,霞羽山庄便被喜庆的大红色包围了。且不说大红喜字贴了满院满墙,就连房檐屋梁下都挂满了苏绣坊的红绸缎。这苏绣坊的锦绣价值不菲,就连一般的富贵人家也不会将这么些绸缎挂在房梁上,只为图个喜庆的。
房前房后到处是忙碌着的家仆婢女,小到餐具摆放,大到迎送宾客,每个人都是从清晨便开始这般忙碌了。纵使忙碌着,每个人脸上也是带着笑的,并且这笑还是发自内心的。为何大伙都这么高兴?随便找个忙碌的伙计问问,
“嗨,老爷说了,今个高兴,每人赏一两金!”
这一两金相当于十两银,是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了,也难怪大伙这么高兴了。
可有一个人始终是面无表情,仿佛对眼前热闹喜庆的场景视而不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山上下来的岑曦。
她大咧咧的抱着一罐子清泉水在院子里面无表情的穿行,着实与这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了。
当一道道疑惑又愤怒的目光投到岑曦身上时,缘儿终于忍不住了,对着岑曦道,
“曦儿,你就不能笑一笑?”
岑曦木木的回头,一脸认真严肃的说,
“抱歉,我不会笑。”
“怎么可能有人不会笑呢?”缘儿一脸不信。
“没有人教过。”岑曦回答的理所当然。
“这、、、、”这下轮到缘儿语塞了。从来没听过笑还需要人教的。
“缘儿莫恼,岑曦入庄也有一个月了,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她笑呢。”
说话的是大小姐霞羽烟房里的大丫鬟彩玉。她笑着走向二人,接过缘儿手里的花蓝,回过头来问岑曦,
“岑曦,你手里拿的可是预备给姑爷解酒用的山泉水?”
“正是。”岑曦回答。
“你这孩子,多说一个字能怎么着你了,每次说话都是这样。”缘儿嗔怪的瞟了一眼岑曦。
岑曦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好了好了。赶紧去看看小姐吧,一会小姐便要下山了。”彩玉终究是年长些,不动声色的挡在二人中间,巧妙的将话题盖了过去。
“为何要下山?”岑曦问道。
“当然要下山转转,不然镇上的人怎么会知道今个是大小姐的好日子呢。这么大的场面,怎么着也要给老爷长长脸不是么。”彩玉回答。
“哦。”岑曦凉凉的回了一个字。
这一个字一出,就连脾气最好的彩玉也忍不住歪了嘴角,心中不免有些气恼了。
不一会的功夫,三人来到霞羽烟的闺房,霞羽烟在一众婢女的服侍下正对镜贴花黄,描眉理云鬓。
“小姐真美!”缘儿看着镜中的霞羽烟忍不住脱口而出。
镜子里的美人眉如远黛,面含桃花。一袭大红的嫁衣更显得肌肤如玉,眉目含情。听到有人夸赞,霞羽烟的一张俏脸更红了。
“都说新娘子是最美的,我原是不信的,可瞧见了大小姐,才算知道了什么是美人如花颜如玉了。”彩玉掩着唇笑道。
“就你个嘴甜,惯会取笑我。”霞羽烟话一出,几个婢女都笑做一团,这下,霞羽烟脸都红到耳朵上了。
霞羽烟含羞带笑的说了句,“讨厌,还是曦儿对我最好,曦儿是断断不会取笑人的。”
“哈哈哈,大小姐,岑曦哪里是不会取笑人,她是压根就不会笑啊。”彩玉一边笑一边指着岑曦说。
“真有这事?”霞羽烟脆声问道。
“真的。岑曦沉默了下,抬起头看着乐个不停的众人,眉头微颦,深海似的目光扫向众人。顿时,笑声小了,不知为何,在岑曦如炬的目光下,众人都感觉有些心虚。
气氛一瞬间尴尬下来,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喜娘的呼唤,
“新娘子准备好了吗,姑爷在山下等着呢。”
一听这话,霞羽烟的小脸又变得粉扑扑的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好了好了。”缘儿给霞羽烟盖上盖头,彩玉搀扶着霞羽烟出了房门,只有岑曦木木的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待到三人都出了门,岑曦这才转身离去,刚迈出步子,只听一阵窃窃私语从身后传来。
“瞧她那不可一世的样子,要不是小姐心善,收留了来历不明的她,还不知这丫头现在在那旮旯要饭呢?”
“就是,真是个白眼狼。连笑一笑都不肯,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可怜那么好一张脸,要是连笑都不会,出了这个门还能干什么?连教坊都进不去。”
岑曦停下脚步,定定的听着背后传来的议论声,片刻后,不喜不悲的离开了。
还没走几步,便遇见一人,岑曦弯腰行礼,冰冷的开口,
“二小姐。”
霞雨菲笑了,摆摆手让岑曦起来,“她们那样说你,你不恼吗?”
霞雨菲说的自然是方才议论她的那几个婢女。
“不恼。”岑曦低头回道。
“哦,真不恼还是怕惹事才说不恼的?”霞雨菲不无嫉妒的瞟了一眼岑曦精致的小脸,道,“罢了罢了,本想替你教训她们来着,既然你不愿,那算了。”
说完,也不等岑曦如何回答,扭着腰走了。
“二小姐慢走。”岑曦对着霞雨菲的背影行了礼,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东方,一轮旭日喷薄而出,冉冉升起的光芒将云层尽染。
岑曦眯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云层看了看,良久,俯首走到前堂。
前堂,霞老爷正忙着招呼络绎不绝的宾客,岑曦也无事,就在一旁立着,直到霞老爷得了空,坐下了喝杯水的时候,岑曦才走到他跟前,弯下腰说,
“老爷,今日酉时(17时-19时)有雨。”
“哦?”正在喝茶的霞老爷放下杯子,看了看天,“难得的好日子,好端端的下什么雨,也罢,白日不下就行。”
岑曦说完,转身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