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好了?”钟磬问。
余杳抹抹嘴巴,“嗯”一声,心头一阵惋惜,钱府之事精彩的结局没有亲眼看到。
酒楼里人来人往,小二的身影利落的穿梭其中。堂间席座生笑,热闹非常,禹城一直以来都是如此闲暇舒适的,即便如今有鬼怪作乱,然而,这里的主人始终是这些善良亲切的禹城人。
“吃饱了,就走吧,”钟磬拿起包袱,握着烟杆缓缓吸了一口,道:“阿杳,你是我下山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相识一场,我送你件东西吧。”
说着,钟磬卸下了缠在烟杆上的珠子,“这是串象牙珠,开过光,跟了我五年,你一姑娘家,无依无靠,孤身在外不容易,现世多妖魔,这珠子能辟邪护体……啊对了,那骗人之事可不能再做了,去寻份正经,若遇到不错的男子,可托付终身。”
余杳直愣愣听着,恍惚间,她意识到,自己要和钟磬分开了,心里五味陈杂,竟生出丝难过。钟磬见余杳发呆,不作回应,便咬着烟杆,低头亲自将珠子一圈一圈绕在她的手腕上。
余杳盯着钟磬的脸,恹恹道:“钟磬,谢谢你。”
钟磬伸手拍拍余杳的脑袋,笑道:“你我有缘,何须道谢,我长你七岁,当让着你护着你。”
“你对谁都如此吗?”
“对好人如此。”
“可我是骗子。”
“差矣,脾气耿直之人,不会是坏人,重要的并非你做了什么,而是你改正了什么,你本性纯良,是个好姑娘。”
日暮临近,两人踏出酒楼,面前是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柳枝垂到了水里,鱼儿摇着鳍,追逐着同伴,河面涟漪点点,水蜘蛛横行霸道。
相遇即离别,以前余杳总听人说这句话,现在,感同身受。
侧首望去,钟磬潇洒的迈着步子,渐渐远了,夕阳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身艳色,人群中异常显眼。
正经受离别之苦的余杳,悲戚万分中又酝酿出一句:特别的人不论身在何处,你都能一眼看到他,哪怕仅仅是个背影。
叹口气,余杳与钟磬背道而驰,那么忧伤。
与余杳分别的钟磬,一人在禹城转悠了会儿,置办了些所需品,便打算出城了。要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师父告诉过他,这亦是修道。行走天下,收妖灭鬼,播撒道义,关心所遇,珍惜所识,比起在茅山认真研读《黄庭经》收获更甚。钟磬是很尊重佩服自己师父的,华渊真人也喜爱钟磬这个弟子,一生所学,倾囊相授。
从大街小巷晃出来,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钟磬掏出一只小罗盘,看罢,决定了去向。
城门外即是一座山,名叫翠华,无论去往何方,都要首先翻过此山。山中草木葳蕤,幽深寂寥,一条小路自山脚朝上,歪歪扭扭延伸不知处。顺唐遭了鬼怪之祸后,就很少有人出入禹城了,翠华山上,近月来鲜有人迹。
夜晚赶路对钟磬来说,不算什么,至于妖物小鬼,是躲着他走的。
时有时无的脚步声回响在山野,周遭虫鸣声此起彼伏,偶尔有晚睡的鸟儿插上几句。钟磬半闭着眼,脚下不慌不忙,对山倍感亲切的他只觉得这样的环境自在舒心,深吸了几口烟,随后把烟杆别在腰间,不由哼起了小曲儿。
“哗啦”。
一旁的树丛突然传来动静。
钟磬睁开眼,噙着笑意,却没有停。有个小东西一直跟着自己,是早早就觉察了的,看样子,对方沉不住气了。
“噗通”。
摔倒了。
钟磬差点笑出声,终于驻足,对着右边的草丛道:“出来吧。”
沉默了一阵。
“被你发现了啊……”草丛里滚出来个泥人,除了余杳还能有谁。
钟磬一副早知是你的模样,寻一块地方坐下,看着余杳道:“在山脚的时候就知道你在了,不然,你以为,我这么慢是为何。”
余杳见状,不客气了,坐在了钟磬一侧,忧心忡忡道:“我想跟你走。”
“跟我走?”钟磬沉下声音,“阿杳,不要闹。”
“我没闹。”余杳认真道。
“阿杳,你知道我下山来干什么吗?奉师命和皇令,奔赴险恶,斩除鬼怪,还人间合乐,百姓安宁,是我此行目的,路很长,天下很大,我要去诸多地方,我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不知道我会不会死在这途中,我连自身都无法保证,你还要跟我趟这浑水,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害人的。”
“你不曾害人。”
“若带上你往危险处走,就是害人。”
“钟磬……”余杳哀求的语气。
钟磬语重心长道:“阿杳,这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也不是你需沾染的,知道钱掌柜的事情最后解决时我为何不去叫醒你吗,白僵,两个年富力强的中年男人见了都吐晕在一旁的东西,我不想让你看到,你这样的姑娘,就是应该接受着阳光和朝露,笑着,干净着,单纯着……”
“钟磬!”余杳抬高声音打断了他,“我不需要别人来替我选择生活方式!我说要和你走,是黄昏时候一个人坐在湖边考虑了一个时辰的,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我心里明白,我有我的理由!我不想再一个人漫无目的漂泊了,你说了,骗人的事情不能做了,我没有其他的本事,无事可做,不如豁出性命与你替天行道!你收我为徒吧!不然,别的什么也是可以的……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哎……”钟磬久久无言,半晌道:“阿杳,你记住,自若作择,后果当负。”
“诶,钟磬……”
余杳听懂了,这是答应带上自己了,开心之极,张开手就要抱上钟磬,被钟磬一烟杆挡开。
“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说!”
“倘若有一天,我要你走,你必须即刻离开。”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余杳信誓旦旦道。
“但愿。”钟磬面色复杂的点头后,突然褪去了严肃的表情,笑眯眯对余杳道:“来吧,趴下。”
“咦,干什么!”
“你说做牛做马,趴下,我要骑你。”
余杳不可置信的看着钟磬,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对着俊脸扔了过去道:“你有病啊!”
钟磬惨叫一声。
下山前,师父嘱咐过,不要满嘴道义道心,百姓大多是不爱听这些的,自己就是开开玩笑,怎么总是遭受莫名其妙的攻击。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赶路。余杳话多,路上对着钟磬叽叽喳喳,钟磬并不觉得烦,隐隐的,有些欢喜,一个人太孤独,三个人太吵闹,两个人,漫长的路途,最适合不过。
天空东边泛起鱼肚白,余杳腰酸背痛,身体困乏,上下眼皮直打架。钟磬没法,俯下身子背起余杳。余杳下巴搭在钟磬的肩头,眼睛终于可以合住了,片刻,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温热的气息喷在钟磬的耳根,钟磬打了个颤,慌乱的移开耳朵,掩饰的咳嗽几下,见背上的人没反应,才放下了心,脸颊像偷抹了姑娘的胭脂。
钟磬力气再大,精力再好,太阳升起的时候,也真的筋疲力尽了。
山里的早晨空气清新,树叶上轻搁着晶莹的露珠,鸟儿在枝头跳跃,清脆的叫声编织成一首宛转悠扬的歌谣,可是钟磬没空欣赏这些,身体越来越沉,地上脚印一个比一个深,他在想要不要叫醒余杳。
纠结之时,无意抬头,瞅见不远处有一间小木屋,安然恬静的立在树林里,看起来稍稍简陋,但对于钟磬来说,现在这一刻,这简直是世间最可爱的木屋了。
加快了步伐,到了屋前,钟磬发现,这间屋子是有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