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文晴思虑一番,身边能倚重的人实在是太少,兰香、*香。巧香,外加守福、守宁,女子难出内宅,能用的只有守福守宁。
“阿娘,不知守着国公府的华一家子是什么人?”慕文晴往一旁的鼓凳上坐下,手指在桌面轻轻敲起。
燕夫人目光落在那张契约之上,目光在燕景虞几个字上盯了半晌,神情略微有些哀伤,“这一家子倒是十足十的值得信任,你外翁年少时候拾得一个贫苦少年,叫做孟三郎,带着母亲走投无路,孟三郎虽然木讷,为人却也憨厚老实,就留了下来。你外翁逝前,跟随多年的身边人都遣散,只有留了这人和他母亲,如今算起来也有三四十,也不娶妻,两人只守着燕国公府住下,不让这牌匾蒙尘罢了。”
“不如,让他们先去探探?”慕文晴试探问道”“他们是国公府的老人,这个张明湖,他们说不准认识。”燕夫人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先去让孟三郎探探口风,若然这个张明湖如今还活着,又愿意见她们,那倒是好办,如若不然,也只能以后徐徐图之。
“兰香可认识孟三郎此人?”慕文晴道。
兰香点头,她是在燕府跟过来的老人,燕国公忌日,燕夫人拜祭还曾见过,只今年夫人身子不好,慕仁也一直不让燕夫人出门。
“二娘子不记得么前年国公大人忌日还曾见过。去岁您刚好病了,就不曾去过。”
慕文晴摇摇头,两年前的事儿她没有什么印象,阿娘很少和她说起外翁的事情,想是要等她大了才说,却没想到未等到这个机会。
“这府里的事儿如今阿娘许久不曾理会,就算是以前也少插手,兰香要出门传个消息却也怕被人瞧见,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还是让守福守宁去。”慕文晴转念一想,又改变主意。
“阿娘,难道外翁家除了我们,就真的一个亲人也没了么?”慕文晴有些不甘心,母亲没有外家撑着,做事儿办什么都不方便,就如同底气不足一般。
这话倒是戳了燕夫人的痛处,适才还看着那名字发怔,这会儿更是伤悲起来看着父亲和兄长慢慢死去,族中人丁单薄至此的官宦人家只怕在整个朝中也找不出一个。
兰香也感慨,突然脑子一转,不由眼睛一亮道:,“夫人,不是还有郭家么?”
燕夫人一怔,却闷闷不语。
郭家?
慕文晴疑惑的目光投向兰香和燕夫人。
“什么郭家?”
燕夫人听慕文晴问起无奈道:,“你还小,这些事儿你原本不该知道,只如今看你行事,也确有长进。唉,你外翁的娘亲,也就是我祖母原本嫁给祁国公郭家大郎敬之,因着纳妾之事一怒之下带着你外翁回了燕家,随了燕姓,当时你外翁的祖父本与祁国公郭敬之之父交好,也因为此事交恶老死不相往来。”
慕文晴疑惑道:,“为何要因为纳妾一事一怒回燕家?”富贵人家哪一家不纳妾,慕仁就这点小官,不也妾侍一堆。孟螺除了慕文月,也还有一个妾侍,是以前的通房抬上,如同玉香一样家人升了部曲,就纳了进门。这才成亲两年,还不知以后有多少。
燕夫人笑着摇摇头道:,“你不知燕家的规矩,与寻常人家大有不同只此一条,就足以让人叹服。”
慕文晴奇道:“什么规矩?”不觉间坐正了身子有些期盼看向燕夫人。
燕夫人目光落在慕文晴面上,一字一句道:,“男子不得纳妾。女子若不满夫家纳妾,自可反出夫家回燕家,同族中男儿一般拥有继承权。
所生子女也可随燕姓,同为燕氏子孙。”慕文晴惊讶道:,“竟有这样的规矩。”在这个贩夫走卒稍有点闲钱,农夫多收了三五斗,都要去多娶一个婆娘的时代,能有这样的家规,不得不说实在是太让人惊异了。
燕夫人却苦笑起来,这也是燕家人丁不旺的原因之一吧。
慕文晴却有些怔怔然,只娶一个,不得纳妾,一生一世一双人,除了燕家人,这世上有谁能做到呢?
哦,对的,还要除开驸马爷。
她在京中就听过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家的六郎娶了升平公主,一日郭子仪生辰,全家齐齐云集,只升平公主称病不去,宴后,郭六郎怒气冲冲,还借着醉酒狠狠打了一顿公主。这事儿虽然过了许久,大家却还都当笑话一般传。
也是郭家?这两家不知有何关系没?
慕文晴把这事儿跳过,突然就想到了适才燕夫人的话中还有很关键的一部分。
“阿娘,既然女子若不满夫家纳妾,自可反出夫家回燕家,同族中男儿一般拥有继承权。所生子女也可随燕姓,同为燕氏子别。您为什么不回燕家,您回燕家,燕家现在也就正大光明的有人了,还可以带着我一起走?”慕女眼睛一亮,
飞快道,不知不觉还带着些责备语气。
燕夫人神色微微一变,却低着头不说话。
兰香望了望燕夫人,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慕文晴气道:“你们是否还有什么话瞒着我?如果是与我有关,就算是不好的事情,我也有知道的权利。”慕文晴深吸一口气,觉得前世过得真窝囊,阿娘身上竟然有这么多的秘密,她却浑浑噩噩什么也不清楚。而且这所谓的秘密多半还是与她有关,作为当事人,这感觉真不舒服。
燕夫人和兰香这厢犹豫,竹香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她快步走到燕夫人身前,低着头一脸肃然看着燕夫人道:,“夫人,这事儿还是让二娘子知道的好,这段日子,二娘子的表现您也看到了,您觉得二娘子听到这样的事情,还会承受不住么?”
慕文晴听了这话,更是奇怪,怕她承受不住,承受不住什么?她直勾勾盯着燕夫人一本正经道:“阿娘,天下艰难唯一死,有什么事情这么大不了的,还要对我藏着掖着。”
燕夫人听了这话,反倒有些失笑。她缓缓站起身,人已经沿着桌边走到了北边墙边,上面裱着一雷图,图片有些奇怪,上面星星点点,黑色白色融合,如同日月星辰一般,给人一种波澜壮阔的感觉。最重要的是,这图片并不同于如今最流行的画风,黑色的玟路倒像是天生就在那张纸上。慕文晴以前还调皮的用手摸过,却没有一点墨汁落下。后来,阿娘死后,她们搬离这儿,这图也不知什么时候扔了。纵然有些稀奇,却连个署名都没有,既没有工笔画的精细优美,也没有写意画的意境深厚,留着何用。
以往慕文晴也问过这图的来历,谁人所做,燕夫人却只说是无名氏之作,看着好玩,就一直挂在此处。
“很小的时候,你外翁抱着我看着图,就告诉我,这里的每一个星星点点,都是非常非常大的东西,甚至比整个大唐还要大。我就问,哪里会有这么大的东西,阿爷你说各国来朝,都说大唐是最大的国家了,现在你又说这个小小点就比大唐还要大许多许多,那这个小点在什么地方呢?哪里可以装得下它呢?”燕夫人目光幽幽,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当年的一幕。
慕文晴顺着燕夫人的目光落在图上,听着燕夫人的话,不禁接口道:“那外翁如何回答?”
燕夫人失笑着摇摇头,道:,“你外翁说,他也不知道,但是她的母亲小时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慕文晴泄气,不明白燕夫人说这些做什么,那地方在哪里与她有什么关系,这世界再大,她又去不了,她上辈子就待在慕府和孟府,以后孟府是不会去,却大概也是免不了去其他府邸,就这么个一毒三分地的地方,说这些有什么用。
正胡乱思索,又听得燕夫人缓缓道:,“你外翁说,父亲告诉我,我们祖上是来自一个奇怪的地方,也许是本不该离开本土流浪他方,所以,燕家人就受到了本土的诅咒,燕家的人,多数不能活过二十三岁。”燕夫人说得很慢,却很清晰,说完,平静看向慕文晴,目光直盯盯定在她的面颊。
燕夫人说出这番活着实有一番挣扎,在她看来,慕文晴才七岁,就得接受一个燕家人活不过二十三岁的咒语,对一个孩子来说,还太难了。她记得,她知道这回事儿的时候,正是及笄之后的第一日,她把自己关进房内整整哭了几日。
慕文晴果然着急了,她飞快跳起来,有些惊慌失措拉着燕夫人道:,“阿娘,您今年,是二十三了么?那怎么办,这个诅咒是真的么?
您不会有事的,您一定不会有事苒!”
身体优化程序不是已经启动了么,阿娘的身体好了很多,她会没事的吧!慕文晴惊疑不定,不明白怎么突然跳出个诅咒的事情。
燕夫人大恸,紧紧抱住了慕文晴。半晌才道:,“阿娘不想让你回燕家,阿娘想让你平平安安呆在慕家。你父亲再不好,你总归是他的女儿,不会对你怎样。”
慕文晴心慌意乱,被这个燕家人的诅咒打乱了心绪,她一直以为阿娘的病在身体优化之后应该会好很多,连毒药都不怕,可是诅咒的事儿,外翁不会是骗人的么?不会,谁会拿这样的事情来吓唬自己的孩子。
“不对,外翁不是阿娘嫁人了才离世的么?他绝对不止二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