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帝待顾齐修和萧正峰都出去了,却是留下自己的皇长子齐王。当御书房内只剩下这父子二人的时候,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齐王在永和帝面前,一向是话不多的,特别是没有外人的时候,他只是恭敬地站在那里,一举一动间都充满了谨慎小心,仿佛面前的这个人,从来不是他的父皇,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其实这样说或许也没有错,齐王这个所谓的皇长子,除了那个齐王殿下的虚名,仿佛他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的好处。
而此时的永和帝,抬头扫了眼自己这个多年不曾正眼打量过的儿子,忽然道:
“这几年,你戎守边疆,倒是受累了。”
永和帝如今已经年近五十了,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带着中老年男人特有的低颤声,缓而有力,真情饱满。
然而齐王却是仿佛无动于衷,依然恭敬地道:
“能为父皇分忧解难,这是儿臣的福分,儿臣不敢说受累。”
永和帝听了这话,隔着御案望着那个虚坐在软凳上的儿子,忽而笑了下:
“这个萧正峰,你和他倒是颇为相投?素日不见你来宫中见朕的,今日为了他,倒是特意跑过来。”
齐王听此,沉声道:
“此人和儿臣乃是生死之交,曾经救过儿臣的性命。”
永和帝轻轻点头:“好。很好。”
这个时候,大太监马景芳奉上了点心茶水。茶水是信安的雀舌,采于早春,因为茶叶扁平挺直,形状如鸟雀而得名。据说这雀舌采于清明节前三日,还要必须五日内未曾有雨,采集之时,不是用手采集,而是专门挑选体貌皆佳的豆蔻女子,她们在前面两个白丘之间安放一个雀巢大小的精致小篮,然后用自己的唇舌将那刚刚吐出嫩芽的茶芽儿采下,就此放在两个白丘之间的茶篮中。
一个豆蔻女子,在日头出来前采集那么一个早上,也不过采得一两而已。因为这金丝雀舌茶来之不易,茶市上真是有价无市,甚至可以喊出千金一两的高价来。
当然了,永和帝的茶房中,自然会有一些下面进贡的这等雀舌茶。
此时永和帝笑了下,望着自己的儿子道:“你在边疆数年,塞外的风寒倒是历练了你的性子,只是把你骨子里的皇家风雅给淘汰了个干净。如今这雀舌,民间却是不能尝到的,你来品一品,看看如何?”
齐王上前,捧起那雀舌茶来,细细呷了一口,只觉得那雀舌入口,开始尚不觉得如何,可是一口品下后,却觉得回甘无穷,口齿间俱是清香,那清香并不浓郁,隐约含蓄,似有若无。
他点头,赞道:“此物确非凡品。”
也怪不得能够卖到千金一两,这一口茶下去,那是多少银子,又是多少上等的军马呢?
一时之间,父子二人隔着那御案,都淡淡品茶,竟也没什么话说。御书房内只有大太监马景芳将那茶点轻轻放在碟中的动静。
过了半响后,永和帝忽然开口道:“如今也临近年关了,你便过了这年再走吧。”
齐王捏着茶盏的手微顿,抬头望了眼自己的父皇,依旧恭谨地道:“是,父皇,儿臣自然是听从您的吩咐。”
永和帝慢慢地放下茶盏,在马景芳的服侍下享用那糕点,一边吃着,一边望向齐王,却是道:
“你府里要纳一个妾?”
齐王听父皇提起这个,只好道:“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原本不敢在父皇面前提起,不曾想竟劳父皇操心了。”
永和帝却点了点头:“你也二十有七了吧?年纪不小了,府中只得了阿媹一个,也该是纳几房妾室,开枝散叶的时候了。”
齐王当下听了自然是点头称是。
永和帝说完这个,仿佛是还有话要说的,不过看着齐王一副拘谨小心如临大敌的样子,到底是没说,只是沉吟一番,叹了口气:“没其他事的话,你先出去吧。”
这边齐王告别了永和帝,走出了御书房,恰好此时燕王从外面进来。
相比较于齐王来到此处的小心谨慎,燕王却是飞扬洒脱,唇边带着笑意,风流倜傥,俊美异常。
这燕王此时见了齐王,忙抱拳道:“大皇兄,今日您也过来?”
齐王笑着点头:“六皇弟。”
燕王因想起母妃对自己讲的那故事,此时看着这皇兄,却见他明明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可是却生得老成持重,穿着一身暗灰袍,整个人看着仿佛极为压抑沉重。
当下心中不免唏嘘,想着当年若不是那位镇江侯出了岔子,今日还不知道这皇宫内院是怎么一番天地呢!
齐王素来心思谨慎的,此时见自己这六皇帝望着自己的眸光比平时多了些什么,心下难免疑惑。
一时这燕王告别了齐王,进了御书房来,正要说话,谁知道永和帝却道:
“前几日过来的奏折,说是岭南一带发生雪崩,流民失所,百姓困苦,朕想着正要派一个人过去,帮着朕安抚百姓,以彰显朕爱民之心。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是学着为父皇分忧解愁了,这个事你便去做吧。”
燕王一听到这个,便忍不住道:“父皇,岭南雪崩一事,儿臣已经有所耳闻,可是受灾者不过数百人而已,并未造成什么惊惶,父皇何必要派儿臣前去安抚民心呢?”
燕王这话一出,那边永和帝脸便沉了下来:“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你懂什么!”
永和帝这么一怒,燕王顿时不敢说什么了,忙赔笑一下:“是,父皇说是该去安抚民心,自然有父皇的道理!儿臣听着便是。”
永和帝这才脸色稍缓,不过依然有些沉着:“好,收拾一下,明日个就去吧。”
燕王自然是答应,可是答应过之后,想起阿烟,他又有些不舍,便还是忍不住试探道:“父皇,阿烟和侯那边的婚事,就此作罢了,可是如今外面传得可不好听呢?”
永和帝抬眼,瞪了燕王一眼,于是燕王只好闭嘴,低着头不再说什么了。
这边永和帝到底有些不忍,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淡道:“你的婚事,父皇自然是记在心里的。你且放心,等你从岭南回来,自然帮你办妥。”
说着这话,永和帝又道:
“还有你三皇兄,也该是成亲的时候了。”
燕王闻言,狭长的眸子顿时透出喜色:
“父皇,你的意思是说?”
父皇这意思,竟是有心把阿烟许配给自己了!
永和帝呵呵笑了:
“先去岭南吧,安抚灾民,这是有利于社稷的大事。”
燕王品着父皇话里话外的意思,忽而间心中一亮,当下跪在那里领旨道: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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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烟今日去了女学,一直有些心思恍惚,恰好众人谈论起威武大将军家的孙雅薇来,有的叹息连连,有的颇为鄙薄。原来那一日大家捉到她和太子有了奸事后,她是再也没有脸面来女学了,便从此在家中不敢出门。
大家不免议论着这事儿,说是已经得了消息,太子要和博远侯家的姑娘定亲了,那博远侯府的姑娘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可没有她孙雅薇什么事。
其实本来这事儿,虽然丢人,原也算不得什么。这个世道啊,笑贫不笑娼,但凡她孙雅薇真得进了皇家门,当了那个太子妃,以后生个一男半女,再等太子登基为帝,她顺利当了皇后,从此后,哪个不是巴结着她,谁再敢说她半分不是呢!
可是偏偏事与愿违,她孙雅薇就是没有那个福分,太子妃之位终究和她无缘,人家太子另择他人去娶了,偏偏就是没有她的什么事。
阿烟听着这消息,不免诧异,心道连父亲都不曾知道的事儿,这是从哪里传过来的,那威武大将军若是知道这个,还不是得气死啊!
其实就她的想法来说,孙雅薇自小循规蹈矩,倒不像是干出这等事的人,其背后原因,谁也不知道,少不得便是那威武大将军为了和父亲一争长短,便怂恿了孙雅薇去和太子苟且,实际是盼着成为太子的亲信,等到太子登基,他便是国丈了。
可是若太子根本不娶孙雅薇为妃,那威武大将军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赔了女儿的闺名,又捞不到半点好处,那简直是能活活气死的!
是以阿烟不免留心打听,想着这个消息从何而来,然而大家说得有鼻子有眼,消息从哪儿来的,谁也不知道。
后来还是何霏霏来了一句:“都是瞎掰呗,反正动动嘴巴又不用负责,太子妃也轮不到她们身上,她们乐的拿这个取笑。”
阿烟想想也是,一时两个人说着话,阿烟忽而想起李明悦,便问起来。
何霏霏却实在是一个八卦小能手,当下添油加醋吐沫横飞地将李明悦的事儿一一说来。
原来她们女子书院中的那位教习琴技的莫四娘,昔年是宫中的大司乐,可是当年她在宫中,却是和昔日的齐王极为相熟的。
何霏霏看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这个莫四娘啊,比齐王殿下大了四五岁,也不知道怎么着,便和少年老成的齐王好上了。只是一个是不受宠的皇子,一个是宫中的教习,你也知道的,这哪里可能呢。后来便被文慧皇后发现了,文慧皇后禀报了皇上,皇上当时便怒了,说是莫四娘违背了教习的规定,要将她赐死。要说起来,齐王也是个深情的,跪求了皇上,就这么跪了整整一夜,后来皇上把他叫进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皇上竟然饶了莫四娘不死,只是要让她赶出宫来,贬谪到咱们书院当了个教习。”
其实这段故事,阿烟也隐约知道的,只是此时有些不解:“这个四娘,又和李明悦有什么干系?”
何霏霏憋笑了下:“这个李明悦也是好手段,前一段啊,真是用心的学琴,后来趁着齐王出去茶楼喝茶的功夫,她就在隔壁弹琴,据说弹的那曲子,正是昔年莫四娘弹给齐王的。齐王一听,可能是有些心动吧,这两个人就此好上了。”
何霏霏说得言语轻快,可是阿烟想了想,却知道这齐王并不是会因为这个就去和一个女子相好的人,想必这个李明悦还用了一些其他小手段吧。
何霏霏最后捂嘴笑着总结道:“总之就是这李明悦上了齐王的床,两个人*一度,李明悦的那个姨娘,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出身的,听到这个消息,便跑去了齐王府,大闹一场。没办法,齐王只好纳了她为妾。你说这个人,费了这么多周折,最后去给一个不得宠的齐王当妾,可真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何霏霏想不明白,可是阿烟却是明白的。齐王成亲十年,一直没有子嗣,后来他不近女色,可是据说也广撒雨露,盼着开花散叶的。如今这李明悦显然打得主意是,想法设法嫁给齐王,为他生一个庶子。纵然是个庶子,可到底是齐王的长子,将来若是齐王没有其他子嗣,这个庶长子以后便可以继承大统了。
其实阿烟从十六岁开始便离开了燕京城,流落民间,对于皇宫内院的事儿也就是听着街坊闲聊知道一星半点,是以当时的情形具体如何根本不能知道真切。而这个李明悦,当初可是侯夫人,想来必然有得是机会来往于皇宫内院,这才对于齐王身边的事情了如指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