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
人偶师无奈地苦笑:“如果您能把这番话说给她听,她说不定会很高兴呢。因为她一直以来、恐怕无数次想过自杀,却都做不到来着。”
“……”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不过——如果我现在的情报聚拢起来,得到的推理结果没有出现问题的话,她应该是故意的——
她才不是什么天然呆。
然而她装傻的能力甚至连能够借用她主视角来看待周围的情报收集者都能够被她骗过去。
无意中说出惊人发言,自己还是一副无辜的样子——
结合着上下文,她所说的“想要自杀却无法死掉”这件事,很容易就会被理解成——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我已经说了太多遍了。可是、每一次的含义似乎都要有微妙变化了——”
大叔恶狠狠地瞪着她。
大概是因为他是个嫉恶如仇的性情中人,所以——表情的变化也像是翻书一样。
说不定他翻脸的速度比一般人翻书还要更快一点。
“也就是——你不但诱拐了小女孩、甚至还把人家变成了无法自杀的状态,一直折磨致死吧?”
他一把抓住了人偶师的手腕。
当然人偶师是能够避开的,不过她却故意选择不去避开——
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们现在就去奉行所找同心——如果没有人管的话,我就亲手制裁你好了。我虽然没有要为了世间的和平正义舍弃人生的觉悟,可是既然都出现在眼前了,就没有撒手不管的道理——”
他加大了手腕的力度,手背上的青筋都跳了出来。
“你妻子和女儿的坟墓在哪里?我会自己出钱找人做法,让她们和你彻底断掉因缘——被你这种人喜欢上太过倒霉了,在处理掉你之前还是先把你们的红线切断比较好。”
“坟墓啊……你觉得我会知道她们埋在哪里了么。”
人偶师的目光闪动——那双宛如大海一般的眼眸之中、凝结出一层冰霜。
她的嘴角向一边挑起、像是在挑衅一样——偏偏声音还是相当无辜的,语气听起来也充满了不谙世事感。
和她整个氛围都存在着极大的撕裂感。
而显然她是故意显示出那份撕裂感的——能够明显感觉到如果她不希望自己会漏出这份冷酷,她能够把一丁点痕迹都藏得干干净净。
“……”
他抬起头看着背靠着墙壁、斜眼睨着他们的帕维拉小姐。
“老板,我在你们店内动手——你会在意么?”
“你觉得呢?”帕维拉小姐冷哼了一声:“大家来这里是吃饭的、不是来找不痛快的。当然、你们还没打起来,我可以视为是划拳一样的友好交互——不过如果上手了见血了,我会立刻把你们轰出去的。
在这店面里,不允许打斗——如果连这都镇不住的话,也就不用开什么店铺了。”
“走、我们出去打。”
“为什么?”人偶师歪着头:“您的酒没喝完,我的菜没吃完,就这么离开店面难道不浪费么?还有——刚才我不是说了想要和您做朋友么,为什么您这么生气——难道说您是那种不希望交到朋友的独行侠类型么?”
“说实话,之前听到你说要和我做朋友的时候,我还真是稍微高兴了一瞬间——可是现在我那种高兴的情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承认我这个人太喜欢以貌取人了、所以轻易就被你的外表骗到了,下意识就认为你应该是个好人——
尤其我对我自己看人的眼光相当自信,更认为自己是绝对不可能看走眼的。
没想到今天这走眼实在是太厉害了,我必须要好好教训你一顿、若是我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做了,我肯定会后悔终身的。”
“是吗,那您的终身还真是够廉价的。顺便一提——您自信满满的看人眼光其实也不怎么样。您难道没发现么?我到底是多恶劣的家伙?我可是不仅仅手上染满了鲜血、杀了不少人——甚至还在赌场做荷官骗人之类的,还有人类之外的我更是杀了不少——
这张脸不得不遮起来,不然被谁看到指不定就要找我寻仇呢——
所爱的对象我也辜负了对方的心意,并且把女儿害惨了之类的——您竟然认为我是畜牲,也未免太侮辱畜牲了呢。
实际上鸡能够提供鸡肉、蛋;牛能够提供牛奶、皮、以及肉类——虽然现在这时节还很少有人吃牛肉就是了,毕竟它还能耕地嘛——
即使被人视作用处很小的猪,几乎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是等待被人当作食粮宰杀掉的可怜的小东西——
全身上下一点不剩基本全能吃掉。
相比之下像是我,简直没有丝毫能够和那些牲畜相比的优点,您何必骂那些对人类那么有价值的东西?”
她柔和地开口——说出的却是些可怕的话语。
这些话——实际上某种程度相当于自报家门了。
她却没有丝毫的歉疚感、紧张感。
似乎并不害怕谁会从这些言语里察觉到她的身份——
甚至不如说她好像希望谁能发现。
然而在这里能够揭示她的身份的,除了我之外并不存在——像是洞尕春笋的三位老板,大概是懒得搭理这种事的类型。
况且——洞尕春笋的三位老板,在我收集的情报之中,她们只是自然而然存在着,自身却并没有干涉时间,对历史做出怎样的改变。
她们所目睹的情报除却占卜之外,实际上是按照正常的时间轴在向前走的——或许某一刻她们会认识到每一节的含义,或许在那之前就已经靠着占卜串联了起来——
然而她们却并不会因此破坏自己的原则。
在这种限制之下,简直就像是来串场的隔壁片场主角一样,只会有些看起来很BUG的技能,却并不会在主线为了谁而使用。
只要稍微动动手就会破坏平衡性,所以以守望为名,只是站在一边划水。
我当然——已经确定到不能再确定,眼前的这家伙到底是谁。
可是,我无法开口。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那里像是向着上个世界层呼喊一般——
着实是有些可怜。
她的呼喊即使被听到、也无法得到回应。
我就站在那里,也无法问她希望被人提问的问题。
“那么,我杀了你的话,可以不被怪罪么?”
“如果您有正当的理由的话。可是——我为什么要被杀呢?我想要知道您动手的理由——如果这份理由我不能接受,我是没有白白送命的道理的。”
“你还需要理由吗?单单是手上染满鲜血、还有把自己的人生建立在破坏他人人生的基础上,已经足够我厌恶你的了——
更不用说、你居然还劫掠比你更小的女孩子——让她无法自杀、还让她有了你的孩子,之后她们全都死掉了,你又在这里哄骗她的朋友。
这已经属于完全突破了我的原则了,我不是个正义感很强的都已经根本忍不了了。”
“欸……”户代趴在了我的耳边:“美千代,他说的是真的么?那个樱吹雪什么的——他真的是想要哄骗我们么?”
当然不可能——
她完全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在一步步引燃对方的怒气。
我只知道她是在装傻、是在故意惹对方发怒——可是为什么这么做我却不太理解——
是为了好玩吗?
还是说——她现在的行为才是在自杀呢?
在我的印象里,她应该已经彻底死掉了才对。
无论是怎样的【世界】、无论是怎样的【未来】,她最终都会收束到死亡之中。
并不是从α跳跃到β,在红莉栖和真由里之间二选一。
而是无论怎样的世界,都依然无法救赎的个体。
甚至——我的诞生都是因为她绝对无法被救赎这一点。
既然是早晚都会消失的生命,那么多出来的那个存在——就不会被格外注意且从头判定是否多余。
在她不会诞生的过去、见缝插针扩散到【世界】所存在的极其微小的可能性的未来。
然而——那样的未来,也不意味着她会被救赎。
仅仅只是,通过我来更进一步确定——她已经被吸收为因果的一部分了——
如果她能够活下来的话,整个秩序都会崩坏掉。
【魔方世界】的根基,甚至可能原初世界的根基都会受破坏。
因果律武器如果是最强的话,那么她大概就是已经被此锁定了——
就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避轮回宿命的“坏女人”一样。
最终会汇聚到大海——无数的支流汇聚,却并非是同一源头——
然而无论如何,源头这种概念也必须存在绝对不允许被谁私自抹消掉。
我想要回答“不”。
然而出口的声音——却是另一个存在的——
“不知道。”
她的名字,已经是“美千代”了吗。
可是、正因为她名字的变动,我们却反而隔了一层更远的距离。
像是在相互排斥着——
在同一个时空中,两个相互排斥的存在——往往也是有着相同的电波频率——
广播电台的信号波段被占据了的话,想要劫取相同的波段,也就意味着“覆盖”。
二重身——当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见面时,就意味着死亡——这件事,很可能就是源于此——
科幻小说中的,同一个存在见面的时候就会发生时空扭曲,其中一方会消失甚至双方同时消失之类。
当她认可了“美千代”这个名字的时候,本来我对于那身体有着控制感,现在却越来越淡了。
我到底,如何才能控制这副身体,阻止这场闹剧呢。
即使自杀,也未必要寻找一个普通人来作为杀她的凶手——
我是知道的,连接着——连接着“盖亚”的意志的我,知道普通人承担这样的压力到底是何等恐怖的事。
如果她认可了让普通人杀死自己的行为——
失败了还好,若是成功了,会将这位“普通人”卷入无端的因果律中——
失败了则是会背负着一定程度的歉疚感。
这份罪恶感是否能压垮对方,主要取决于对方动手时的信念。
我很想说“不要听那家伙胡说八道,就算是玩笑,她说得实在是太过分了——”
或许,我想要把“她”改成“你”——
“别听那家伙胡说八道了,她那根本就连玩笑都不算。”
我的肩膀上感受到了被谁轻轻地一拍。
我抬起头来、看到琴幽篁老板站在我的旁边,对我柔和地一笑。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短刀、上面沾着新鲜切过蔬菜的痕迹。
朝着人偶师的脸颊准确无误抛了出去——
人偶师向后弯身、头发飘起。
“什么、你以为这样能伤到我吗。”她仍然是那轻浮的态度、发出幽幽然然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