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不是美妙的东西、也不是恐怖的东西。
仅仅是被赋予了特殊意义的自然的其中一个状态——
而在人力干涉之下,维持着恒久不变的样子,将“美丽”这种概念强加给所有人,本身就是种相当不美丽,乃至恶心的行为。
可是——或许美丽的东西,除了主观的感情之外,也存在着某些客观性——
绝对的事实,是不会被主观的感情推翻的。
那双眼睛的持有者,躺在了“铁处女”的棺椁之中的存在,即使是封装在蜡中的尸体,也依然可以称作是“美丽”的。
这是从出生开始就见证尸体的我,所能给出的微不足道的保证。
仿佛能将我吸进去的眸光,是属于某个名为“天道千重”的肉体的双眸——
哪怕没有高光、是琥珀的结晶,我仅在短暂内心的颤抖之后,就不再对它有什么不适感。
想要多看一会、想要将这具尸体的构造搞清楚。
之前她的双眼是紧闭的,仿佛是睡着了——
此刻睁开了双眼,睫毛在眼睑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影。
房间内的光全都被那具尸体所吸收,纯白的皮肤更为无瑕,仿佛一具人偶——却又能感觉到那绝对不是人偶,而是曾经活过的某物。
天道风吟摔坐在地上——在呆呆凝视着忽然睁开了眼眸的肉体之后,猛地跪了下去、双手抵地,额头紧贴在手背。
在我的印象之中,这个女人膨胀出的野心以及扭曲的感情,即使伪装也装不出良善与孝顺,阴谋诡计之类的因为太过于明显,甚至将其称之为“阴谋”都像是侮辱了这个词。
蠢、而坏——这样的个体,却发自内心,向着眼前的尸体叩拜。
她呼出来的气、吹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振荡。
“是、这样啊。是呢,天道家族的成员——哪怕是被收养过来,作为继承人抚养长大的,承袭了诅咒的个体,也同样会不老却并不会不死的诅咒加身——
我看到过其他的同族的尸体。伴随着漫长的时间,留不下任何岁月的痕迹,也不会一点点衰弱——却会在某一刻忽然崩坏掉——
甚至那样的生命就在我的掌心中了结——
如果是这样的话,总感觉,我的理想还没有塌陷。”
她不能接受天道千重被人替代、在中途已然被毒死的传说——完全不能接受——
那是对于自己理想、以及偶像的双重亵渎。
或者,所谓的偶像其实就是一种理想——闪闪发亮、充满了活力,还有生命力,似乎无所不能,也能轻易实现自己无法实现的梦。
然而——真正的“偶像”只不过也是个和普通的个体没有任何差别的人类,那些可以每天只休息三个小时、既不用担心生活也不需要担心饮食和人正常的生理需求的幻想个体,其实就只是活在了屏幕之内的二次元纸片。
却又因为活在了三次元,好像比喜欢上虚构的形象高出那么一点,好像还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能够触碰到其核心——
不过从喜欢上了那一层外在的保护壳开始,就已经无法触碰到核心的存在了。
崇拜、盲目的崇拜就已经完全不可能理解对方的内心了——
那个比任何人都了解偶像的资料集,抓在手中的是虚空之物。
却需要不断强化哪怕手中满是虚空,那个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我那个刹那间就理解了,天道风吟对于天道千重的感情——那个眼神,就和悬挂在那里没有生命气息的琥珀凝结的尸体一般——
是我一眼就能看穿的。
那是崇拜的眼神——是和我看着博士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的,完全没有任何道理的崇拜的眼神。
并且、此刻还能够庆幸,那份幻想终归没有被一点点的所谓残酷“现实”击垮粉碎。
甚至、反而在睁开眼睛的那个刹那,更加符合了幻想——说不定是臆想中的完美无缺的前辈。
“是没有塌陷。”降魔罪魂幽幽道:“我甚至能够向你保证,这是为数不多将外壳剥开,露出来的内芯比你贫瘠的想象力还要更好的。
当然——这躯壳本身也是一等一的就是了。”
“所以……”
跪在地上、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凝视着自己偶像的双眸的,狂热的信徒以嘶哑的嗓音道——
“你到底想要提供给我的退路是什么?是想要把天道千重大人的尸体送给我,这样——即使我不产下后代也依然能够靠着这具尸体的所有权,来保持住天道家族的荣光吗。”
“恐怕不行。”降魔罪魂摇头:“确实,天道千重是个了不起的角色,用她的尸体会很有震慑力。然而那份震慑力不属于你,甚至可能会像是圣杯一样成为被抢夺的对象——
也许某一刻就会变成谁持有天道千重的尸体,谁就是天道家族的最高统治者。你非但不能保持住天道千重大人的格律层阶,倒是会做出将她作为道具亵渎的行为。
然后——若是这具尸体被其他家族抢夺,或许——就连作为道具的机会都没有了,则会直接变成直戳在天道家族心脏上的必杀杀器。”
“……”
天道风吟喉咙中发出了不甘心的“咯吱”声。
然而她却没有反驳——她的不甘心,恐怕正是来源于她无法反驳。
“那——你是想要暗示我,你想要用它来控制我吗?因为我有着无条件崇拜着天道千重大人的心,或许你用它来作为威胁的道具,我就不得不受你的支配。你想得还真是美好啊——”
天道风吟叹气:“可是,想得这么美,我却好像还真的想不出我有什么能摆脱你的支配的方式。”
“我支配你是想要做什么?难道是想要靠你来夺回天道家族么?很遗憾,作为降魔家族家主的我,对于天道家族的权利并无兴趣,并且我也不认为受到了降魔家族教育的我,能够维系好天道家族的荣耀。
我的黑历史实在是太多了,从出生开始,到之后作为降魔家族的家主,每一步都是不可能再回到天道家族的家主之位……
而且、我也不太想要辜负母亲大人的期望,她和父亲大人好不容易才让我摆脱了诅咒的阴影,让我在另一处开花——无论是才能、还是恋情——
不受任何束缚、也不需要有任何多余的担忧,拥有着天道家族的继承者难以想象的近乎绝对的自由……”
天道风吟依然无法反驳他的话语。
因为无法分辨他的性别、她暂且将他的困境理解为天道花眠试图保住他的生命,而被迫做出了痛苦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