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童看着他的手指在自己赤裸的肩上抚弄,细眉微蹙,眼中难以抑止地流露出厌恶的神情,嘴里却平静说着:“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我讨厌接触我身体的男人,这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本能,如果你不高兴,可以把我的厌恶当成欢喜。”
许尘低头专注看着她那两个恐怖的大伤口,看着里面隐约可见的森然白骨,摇了摇头,根本没有在意她目光里的厌恶神情,说道:“被你欢喜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你还是厌恶我好了,我只是必须告诉你,你这伤口好像有些麻烦。”
叶童毫不犹豫,干净利落问道:“你要什么。”
“不愧是天才,确实痛快。”许尘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很是认真说道:“我帮你治伤也是要花钱的,如果日后有人问到陈鲁杰是怎么废了的,你能不能替我说几句好话?不是要你撒谎,只是请你用客观的态度描述一下那个误伤的画面。”
出乎许尘意料,叶童并没有嘲讽他而是沉默起来,良久后缓声说道:“如果你担心西晋皇室因为陈鲁杰被废降下怒火于你,那么我可以承诺替你解决这个问题。”
“为什么?”
许尘不解盯着叶童的眼睛。
叶童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低头看着自己肩头恐怖的血洞,面露厌烦之色,问道:“你需要多长时间来治我的伤?”
许尘从行李里翻找着合适的工具,低头说道:“如果是止血除腐倒用不了多长时间,关键是老和尚那两口咬的太狠。而且那家伙大概几十年都没有刷过牙,脏的厉害,口水里谁知道有什么毒素,说不定呆会儿还得切点肉下来。”
端木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二人身旁,她看着叶童身上的伤口,眉宇微蹙露出一丝同情之色,听着许尘的话,更是觉得有些恶心。
叶童却没有什么反应,平静说道:“他没牙,我被他咬过所以可以确认。”
许尘低着头说道:“口水脏臭也是麻烦的事情。”
端木容忍不住虚弱插话说道:“你们两个不觉得这么说话很恶心?”
许尘和叶童同时抬头,像看着纯洁无辜小白兔般看着她,然后同时摇了摇头,都觉得像端木容这等没有经历过真正恶心事的少女真是幸福的令人愤怒。
叶童继续和许尘讨论道:“道法基于光明之力,普通毒素不用在乎,所以你不用担心毒素会藏在肌骨之中成为日后的麻烦。”
许尘取出针线,看着她认真说道:“伤口用线缝是最快的,问题是你被那老和尚啃掉的肉太多,如果用这种封闭治疗,将来肩上手臂上可能会留两个坑。”
叶童微微蹙眉,不耐烦说道:“留坑又如何?”
许尘摇了摇头,一边穿线一边说道:“留坑不好看,我以为你会在乎这个。”
叶童轻蔑说道:“只有那些红尘俗物才在乎这个。”
许尘低头看着她肩上那个血洞,思考该从哪里下手,随口应道:“你身材这么好,又喜欢穿清凉红裙,裸在外面的身体硬是有两个坑,总看着有些怪异,就算你不在乎,也得为神殿着想,你这个形象代言人,漂漂亮亮多好。”
“从今往后我改穿道袍。”
叶童说道。然后她沉默片刻后忽然伸手把肩上血洞边缘一块耷接着的皮肉掀起摁将回去,低声询问道:”这么缝……留下的坑会不会小些?”
世间哪有真正不爱漂亮的少女?即便她也不例外。
许尘没有注意到她语气里藏着的意味,自然也没有抓住这个嘲讽对方的机会,他的目光全部被她的手指和动作吸引过去,捏着针的手指微微发颤。
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能在被一个像鬼似的老僧活生生啃了两口后还这般平静,甚至还能自己把耷拉的皮肉翻回去,就像这不是她自己的身体一般。
许尘知道她先前一定很痛,但他硬是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痛意,所以他感到了震惊,甚至有些后悔——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像自己一般狠厉的人物了,遇见这样的人,是不是应该什么都不管,先把她杀死再说?
“缝吧。”叶童面无表情说道:“手不要软。”
许尘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的手如果不软,你已经被我捅死了。
细针刺破白嫩的肌肤,穿过离散的肉丝,然后再次穿回,带着线在少女娇嫩的肩上穿行缝补着,叶童静静看着,没有呼痛,美丽的脸颊却变得越来越苍白。
端木容蹲到叶童另一边,紧紧抿着薄薄的双唇,蹙着眉儿看着许尘手里的针抬起落下,下意识里握紧叶童的手,想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让她支持住。
阴暗的魔殿房间内,修行世界最优秀的三个年轻人,在付出极惨痛代价成功推翻曾经最优秀的前代强者之后,像三只受伤的老鼠般蹲在角落里,彼此疗伤彼此呵护彼此给予力量,似乎早已忘了彼此在田野稻草里生舍忘死搏斗的曾经。
终于结束了,叶童身上那两处极恐怖的血洞不再流血,染着污秽气息的血肉也被尽数剔除,她的脸异常苍白,眸子却异常明亮,完全没有昏迷逃避痛苦的想法。
许尘收好针线,抬起头时恰好与她的明亮眼光相触,不由心头微动,他很好奇她先前明明被老僧完全制住,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够强行暴起,成功地逆转了当时的局面,那段时间他正处于那种玄妙境界之中,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
叶童看着他的目光便知道他想问什么,其实她也很疑惑,许尘先前那段出神明悟的阶段究竟悟到了些什么,石墙上的那些剑痕是玄微留下来的,难道说这个家伙居然幸运地继承了玄微的剑?
两个人都有疑惑好奇,却没有一个人发问,因为他们不确认自己是否能从对方那里得到真实的答案,更不愿意把把自己的答案告诉对方。
端木容和叶童靠着石壁休息,想要完全化解伤势和身体的虚弱,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许尘受伤最轻,精神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向场间走去。
那座尸骨山早已被气息冲撞变成一地废墟,他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走了进去,看着老僧化作的那一堆灰,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莲生三十二瓣,身兼道魔神通的绝世强者,想当年此人隐隐能与玄微并肩,自是站在人间巅数的寥寥数人之一,不知有多少光明在前方等着他,但此人的选择却是那般的疯狂,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站在灰堆旁,许尘举目向四周望去,看着石墙上那些斑驳的剑痕,想着自己继承了玄微的衣钵,胸腹间一股壮阔之意油然而生,便要将将入魔后的警惧不安和莲生之死带给他的莫名感受尽数排出身躯之外。
就在此时,刚醒来时感受到的那股莫名悲伤之意,再次涌入身躯,他下意识里望向一面石墙,不知为何一阵酸楚,他也不知道那面墙正对着南方。
过了片刻,他摇摇头把这股莫名的情绪甩掉,再回头望向地上那捧灰时,生出了一些别的感受,尤其是回忆着老僧死前在精神世界里传过来的那些感受和那些无法理解的碎片信息,愈发觉得这满地的灰烬也透着股可怜的味道。
“无关前人恩怨,怎么说也算是相识一场,虽说相识的不算愉快。你终究是前辈,也曾经在世间呼风唤雨过,死后总得有个栖身之所吧。”
许尘在四周碎骨里搜寻了一番,找到了一个极不起眼的铁匣子,大概是当年某名魔宗强者的遗物,打开匣子一开里面空空如野,什么都没有。
“这个挺合适,虽然小了些,但反正也只装一部分的你。”
他蹲到老僧化成的那堆灰旁,摊了摊手,然后随手拾起一块大片的白色腿骨,把那些灰扫进铁匣子里,动作很是随便,就像是扫垃圾一般。
奉师门之命来到荒原深处,候着天时等着魔宗堂口开,便要入内去觅那卷天书的踪迹,然而谁能料到箭剑相交不曾死,水落石出未能阻,却在魔宗里遇着世人都以为死了数十年的老怪物,听了无数震撼心神的久远故事,在生存与死亡之间痛苦挣扎煎熬往复了无数回,最终凄凄惨惨戚戚地苟活了下来。
做为修行世界最优秀的年轻一代人物,心性自然坚定异常,然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三人争夺天书的心思很自然地变淡了很多。
许尘阴差阳错,再次继承了玄微的衣钵,但他很高兴。
叶童身心受创严重,需要觅地休息调养恢复,奉师命来荒原求败的她,终于彻彻底底的败了一遭,并且凭借自己的意志和决心从败中寻觅到了唯一的胜机,能够获得如此罕有珍贵的经验与感受,所以她也很满足。
端木容破解魔宗堂口掩阵,又悟到了大阵的阵意,收获不可谓少,更重要的是在死亡阴影前,她终于勇敢地向许尘说出了那句话,虽然事后无论是她还是许尘都忘了那个瞬间,但事实上她才是三人当中最满足的那个人。
许尘低头整理着散落在地面的行李,问道:“能走吗?”
端木容的脸蛋儿比平时要清减几些,于是清秀几分,轻轻微涩一笑。
叶童疲惫靠在墙壁上,蹙了蹙眉,明显也还走不动。
身受重伤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人们艰于行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饥饿——三人空空如野的肚子到了此时竟是连咕咕叫声都已经发不出来。
许尘叹息道:“为什么这么饿?我们到底昏了多少天?”
端木容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许尘手掌落到腹部轻轻摁下去,停顿片刻后说道:“四天了。”
端木容眯着眼睛,好把他看的更清楚一些,不解问道:“这就能知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叶童忽然插话问道:“你经常饿?”
许尘正在重新打开行李,听着她的问话随意应道:“说到境界我可能不如你和很多人,但要说忍饥挨饿的经验,这个世界上可没有谁会比我更多。”
叶童轻蔑说道:“也不知道你这令人厌恶的自信劲头从哪里来的,说到受饿这种事情居然也敢大言不惭,那是你没有经历过我那样的童年。”
被一个在他看来自幼锦衣玉食长大的道门娇女质疑自己曾经的苦难,许尘顿时大怒,教训道:“你这种女人哪里知道当年大旱时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