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了,但阴谋还在继续。
这次,阴谋发生在卢龙,具体的说,是发生在瀛洲。阴谋的策划者,正是瀛洲刺史刘总。他的猎杀对象是自己的父亲,卢龙节度使刘济。还有,自己的大哥,刘济的长子,副大使刘绲。
之所以发生这种惨绝人寰的事,说到底,还是权力惹的祸。作为卢龙节度使刘济的儿子,刘总并不甘心只作一个小小的瀛洲刺史,他的目标是父亲屁股底下的那个位子,卢龙节度使。
可惜,他只是次子,他还有一个该死的哥哥刘绲。更可惜的是,多年来,无论刘总怎样的努力,怎样的大献殷勤,他那该死的父亲就是坚守着立嫡以长的教条不肯松口。刘总彻底失望了,但他并没有绝望,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路,既然阳谋不成,那就搞阴谋。刘总抱定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决心,发誓要将这个位子搞到手。
现在,挡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父亲和哥哥,怎么办?简单,杀!当然,这需要一个机会。
机会来了,刘济出兵瀛洲不久就病了。虽然病的很严重,但并不致命,只是暂时无法回到幽州而已。而在这里,还有自己的儿子刘总床前尽孝,所以,刘济并不担心。如果,他知道自己将再也回不到幽州,而要结束自己生命的就是眼前这个正在床前尽孝的乖儿子,不知他将作何感想?
几天后,一个自称来自长安的人告诉了刘济一个消息:由于卢龙大军迟滞不前,贻误了战机,长安很不满意,已经决定任命副大使为节度使了。
这是一个破绽百出的假消息,但病重的刘济昏昏沉沉,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力。而且,卢从史的阴谋至今仍令他胆战心惊,谭忠的话又开始在他耳边萦绕。难道,自己几个月来攻城拔寨的表现,还不足以证明自己的忠诚?难道,自己的儿子刘绲在阴谋取代自己?
第二天,又有人告诉刘济,长安赏赐给刘绲的象征着节度使权威的旌节已经到达了太原。第三天,又有人告诉他,护送旌节的队伍已经越过了太行山,很快就要进入河北了。
坏消息接踵而至,刘济气疯了。好你个刘绲,老子如此器重你,你竟然敢勾结长安,抢班夺权,妄想提前上位!你慌什么,老子死后,这个节度使的位子还不就是你的!不对,军中应该还有人跟他勾结,是谁?是谁?刘济狐疑的目光从一个个统兵将领的脸上扫过,一定有他,还有他,还有……。你们平日就与刘绲那个大逆不道的畜生厮混在一起,一定参与了密谋!你们一个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心里一定在窃喜,一定在期盼着分享胜利的果实!哼,妄想!我,我要杀了你们,杀光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畜生。
刘济疯了,真的疯了,他开始了疯狂的杀戮,几十名统兵将领的鲜血,将刘济的眼睛染成了一片血红。但杀戮并没有阻止坏消息的到来,这一次,刘济获悉,颁发给刘绲的新旌节,已经过了代州,马上就要进入他的军营了。
刘绲,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刘绲,那个一心一意要替代自己的不孝子。把他抓来,一定要把他抓来,老子要亲自审问那个畜生!
乖巧的刘总一面轻声细语的安慰心灵受到极大伤害的父亲,一面推荐了留守幽州的人选,当然,那是他的心腹。
接到父亲的命令,刘绲没有丝毫迟疑,拱手交出了幽州,火急火燎的南下瀛洲。我要面见父亲,只要见到父亲,一切都将真相大白。但单纯的刘绲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致命的问题,他,还能见到自己的父亲吗?
拥护刘绲的将领,已经被我除掉了,当然,是借助父亲的手。幽州也已经掌握在自己手里,刘绲马上就要到了。刘济,我的父亲,你个老家伙,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是时候打发你上路了。到了阴间,你不要怪我,谁让您的脑筋死不开窍,非要将位子传给那个该死的刘绲。
阴谋,并不只发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有时候也会发生在青天白日。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时近中午,刘总笑眯眯的递给了父亲一碗酪浆,当然,里面加了一些东西。就这样,卢龙节度使刘济,这个传说中长蛇转世的英雄,这个曾经英气勃勃、威震幽燕的节度使,病死了。至于他究竟是怎样病死的,地球人都知道,就不必多说了。
此时,刘绲刚刚赶到涿州,然后,他被父亲派来的使者拦住了,然后刘绲被告知,父亲不想见他,更不想听他解释。刘绲懵了,然后他看见两个凶神恶煞一样的彪形大汉站在了他的面前,手里握着椴木大棍。明白了,父亲要我死,以永绝后患,刘绲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其实,他不明白。至死也不明白,真正想要他性命的并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的好兄弟,刘总。而且,此刻,他的父亲,卢龙节度使刘济,早已变成了一个死人,正在奈何桥边等着他呢。
骄横的河北,不相信鬼神,不相信正义,不相信报应,他们只尊奉胜者为王、强者为王的生存法则。卢龙的很多人都知道刘总弑父杀兄的罪行,那又如何?河北的精神领袖,河北人顶礼膜拜的安禄山、史思明不是都死在自己儿子手中吗?因此,双手沾满父兄鲜血的刘总,依然得到了卢龙将士的拥戴。
刘济、刘绲先后暴毙的消息传到长安。长安,刚刚经历了一场并不成功的讨伐,暂时还没有精力对卢龙再起战端,所以,李纯并没有深究刘济父子的死因。刘总不仅没有为自己的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反而加官进爵,李纯不仅让他承袭了父亲的职位,更加封他为楚国公。
逃过了法律制裁的刘总,却逃不过良心的谴责。此后的每一个夜晚,刘总都被同一个噩梦缠绕着。那个噩梦是如此清晰而可怕,往往刚刚入睡,就会立即在凄厉的惨嚎声中惊醒。直至此刻,刘总才感觉到自己费尽心机爬上的这个位子并不像想象的那样诱人,反而让自己过上了生不如死的生活。
长安与成德的第一轮较量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在这场持续九个多月的战争中,李纯劳师远征,却一无所获。反而是那些狡诈的节度使们在这场战争中捞足了好处,王承宗如愿以偿的坐上了成德节度使的位子,德、棣二州仍然掌握在他的手中;吴少阳杀死了结义兄长吴少诚的儿子,将淮西节度使的位子摁到了屁股底下;弑父杀兄的刘总,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一路加官进爵,累官至检校司空;就连一直躲在幕后煽风点火的魏博节度使田季安,也白白得到了一座城池。
长安唯一的亮点,就是铲除了居心叵测的义武节度使卢从史,但那是宰相裴垍的功劳,与李纯无关。李纯梦寐以求的帝业终究比不上杜黄裳、李吉甫平蜀灭吴的相业,甚至也比不上裴垍铲除卢从史的相业。因此,在河北那些骄横的节度使看来,李纯比起他的祖父,德宗李适,似乎也强不到哪里去。
但他们并不真正了解远在长安的天子李纯,在这次战争中,李纯虽然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一些东西,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教训。吸取了教训的天子李纯,懂得了保持耐心的重要性。此刻,他正躲在大明宫的重重帷帐之后,开始了等待,他相信,机会还会有的,当下一次机会到来,他将会紧紧抓在手里,再也不会松开。到那时,河北,包括淮西和淄青,都将深刻体味到这位少年天子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