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熙禾身揣五两银子回到家,关闭门窗,再四下听听,窗外只有春风吹拂柳树的沙沙声。
蒋熙禾从床底抽出一个铁盒子。
盒面是棵硕果累累的雕花柿子树。
这是她十五岁及笄那年,哥哥送给她的礼物,里面装着她最爱吃的麻薯龙井酥,那味道,蒋熙禾至今还记得。
蒋熙禾嘴角含笑,将五两银子收好,再数数,盒子里一共四十两九钱,这是她的全部家当。
手指抚摸泛着光的银子,蒋熙禾爱不释手,随后叹口气,哥哥走这半年,她也没攒多少。
将来哥哥高中,衣锦还乡,她拿什么风风光光给哥哥庆祝呢?
“砰砰砰!”
敲门声打断了蒋熙禾的思绪,她赶紧把盒子塞到床下,理理裙衫直起身,“谁呀?”
“是我。”
蒋熙禾一愣,是李母。
打开门,蒋熙禾客客气气,“伯母今日怎么有空?”
蒋熙禾想想,距离她上次见到李母,应该有大半个月了。
李母在一个年轻妇人的搀扶下,高昂着头颅,眼睛刻意向屋里一瞟,阴阳怪气,“大白天关着门关着窗,你这是在屋里干什么呢?”
蒋熙禾干笑,“伯母找我有事?”
李母翻翻白眼,对挎着她胳膊的妇人道,“你听听,都说一辈不如一辈,我来了,她连口茶水都不端。”
年轻妇人打圆场,“看看老太太说的,年轻人不讲这些礼数,没事,咱们刚喝了茶水过来,也不渴。”
李母把蒋熙禾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底尽是嫌弃,蒋熙禾堵在门口,也没打算让她们进屋。
“我有事找你,就在这说吧。”李母没占到便宜,刻意抬高声音,“这位夫人是孟芳的姨姐,找我是想告那方连庆的杀人之罪,你看着给姨姐写个状子,把事情给办了。”
蒋熙禾气不打一处来。
先不说她和李母的关系,就凭李母这让人生厌的态度,蒋熙禾只想把这两个人轰出去。
“恐怕不行。”蒋熙禾挑挑眉毛,拒绝。
李母马上不高兴了,“你可真是,这是孟芳的姨姐,千万百计找到我,是想和你说个人情,你写状子费什么功夫?我都答应她了。”
蒋熙禾冷笑,“不用说情,伯母的面子放在那就是情,一个状子而已,但凡识字的人都能写,我能力有限,担不起这个重任。”
年轻妇人总算看出两个人的关系,有点后悔,她本以为李承业与蒋熙禾有婚约,李老太太出面,蒋熙禾定能尽心尽力,可能不用那么多银子,她能省下一笔钱。
她哪知道,李母心里打着退婚的念头呢。
“这,蒋姑娘,你看看怎么能帮这个忙呢?”年轻妇人松开挎着李母的手,上前一步,“我听很多人说,蒋姑娘写状子厉害,芳儿这个事这么拖着,也不行啊。”
蒋熙禾笑眯眯,“你不知我今日替方连庆写状子,县令老爷当堂放人了吗?你现在又找我,让我送他进去,这是什么逻辑?难道让我自己打自己脸?”
妇人尴尬,心想:这不是听说你只要给银子就帮人办事么。
妇人又向蒋熙禾近了一步,试图拉住她的胳膊,被蒋熙禾轻轻躲开,“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们回吧。”
李母在妇人松开她胳膊的时候,便面露不快,这时候更加生气了,“我早说过,我哪有什么脸不脸的?承业就是心太善良,什么事都答应吗?现在怎么样?这是定了一门什么亲事啊,我这命,怎么这么苦。”
李母含沙射影地像受了很大委屈,蒋熙禾没想到她把想退亲这三个字直接写到脸上,气得咬住下唇,双眸水灵灵地蒙上一层雾气。
“也是,我爹当年的银子都喂了狗,怎么就那么相信人呢?那些银子够我吃喝好几年,我用不上,也应该给我哥,他一个人在外,要多难有多难。”
蒋熙禾昂起头,这门亲事不退也得退,她还不稀罕呢。
李母一下子臊红了脸,她最怕人提起老蒋状师当年资助李承业那段,她做梦都想忘,也盼着所有人都不记得。
“你看看,说她两句,就有一百句在这等着。”说不出什么,李母掏出手绢委屈地假装擦擦泪,“竟然还说出这么难听的话,让人怎么活啊,这亲还怎么结?”
蒋熙禾脸蛋微红,只怪春风恼人。
年轻妇人见这个场面,赶忙后退一步,“蒋姑娘今日如果太忙,我晚点再来。”说着,她重新挎住李母的胳膊,“老太太我们先回去,我才想起来,一会我还得去孟家一趟。”
两个人走出院子,蒋熙禾听到年轻妇人在李母耳边问了一句,“难不成老太太是想退亲?”
李母低着头没回答,沉默说明了一切。
年轻妇人回头扫了蒋熙禾一眼,见她没留意这边,低声附和道,“你家承业前途无量,等中了举人,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老太太就等着享福吧。”心下却想,蒋熙禾是好看,可是嘴巴不饶人,这样的姑娘娶回家,李老太太也未必省心。
蒋熙禾在李母跨出院子那一刻,看到老太太一听说退亲,脸上立刻挂着笑,褶子都加深不少。
“哼!”蒋熙禾一脚踢飞院门口的石子,憋了一肚子火气,拿起扫帚在院子里舞了又舞,心中的怒气才消了一半。
正打算再舞弄一圈,柳棠一脚跨进院门,边走边问,“我看到李家那个老太太了,笑得嘴都合不拢,她来干啥?”
蒋熙禾一肚子怨气,“还能干啥,找气!”
“咋了?她来退亲?”柳棠一脸震惊。
蒋熙禾被她逗笑了,“刚才还气,现在不气了。”
听完蒋熙禾复述经过,柳棠一脸愁容,“小禾,假如她真提出退亲,你怎么办?”
蒋熙禾和柳棠一块长大,自小便无话不谈,柳棠比蒋熙禾年长两岁,平时像姐姐一样爱护着她。
“有你呢,我怕什么?”蒋熙禾满不在乎。
柳棠知道她心里难受,并不是因为蒋熙禾多么喜欢李承业,而是这事说出去实在难听,蒋熙禾是姑娘,被退亲,名声呢?
“你别瞎闹,真要是到了那一天,我替你说道说道。”柳棠杏目圆睁,耳尖都气红了。
“有什么好说的?这样的人家不要也罢。”蒋熙禾真不在乎,她抬起胳膊,将脱了线的袖口展示给柳棠,“你现在要做的,是赶紧帮我把这儿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