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蒋熙禾直到坐在公堂上,还有些恍惚。
发生了什么?
她在哪?
辰时,韩方如上次那样,敲响她家的院门,告诉她今日裴大人要审朱启和小米粒的案子,让她一柱香后到县衙做文书记录。
蒋熙禾当时有点懵,裴大人让她做记录?这是给她开了一扇门,给她一个赚银子的机会?
蒋熙禾高高兴兴应承,一柱香时间不到,已经坐到了公堂之上。
这个位置她亲切,摸着熟悉的笔墨纸砚,蒋熙禾拍拍桌子,心里和这些老伙计打招呼:我又回来了。
蒋熙禾兴奋地左顾右盼,想向裴之昭说声感谢,一直没见到人。
直到裴之昭穿着暗红色的一品朝服从后堂进入,蒋熙禾看傻了眼。
裴之昭真好看。
身材挺拔高挑,一品朝服穿在身上,多了些威严和庄重,眉峰青蹙,眼如深潭,被他盯过的人,几乎都不敢与他对视。
暗红色朝服袖口轻微卷起,露出刚劲的手腕,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垂在身体两侧,他昂着头,抿着嘴角,不怒自威。
他身上还有一种属于男子的独特张力,让人在看过他之后,忍不住红了脸,想获得他的关注,他的垂怜。
蒋熙禾轻轻动动身子,收回目光,现在她是师爷,要庄重,怎么能对裴之昭生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呢?
裴之昭淡淡看了眼坐在他下首的蒋熙禾,小姑娘还是那身水青色衣裙,今日长发及腰,只用一根细带微微绑住,晨起的阳光斜照在小姑娘的脸上,她嘴角带着笑,俏皮而恬静。
早来这片刻功夫,她已经将笔墨准备好,端坐在那里,一副岁月静好。
裴之昭落座,示意衙役,“带人。”
这是新县令到任后第一次开堂,审的又是小米粒的案子,所以一早得到消息的百姓都跑过来凑热闹,此刻堂下聚集了很多人。
朱启和杜胜被带上来。
“堂下何人?”裴之昭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回荡在公堂之上,充满威严。
“朱启。”
“杜胜。”
“小米粒是何人?”
两位男人同时回答,“是小女。”
裴之昭冷哼一声,昨日他已经分别见过这两个人,现在不过是把昨日他了解的情况说给堂下围观的百姓听。
“杜胜,我先问你,本官打听过你的亲戚,邻居,你的孩子一年前失踪,小孩子一年时间变化很大,你怎么肯定小米粒是你的孩子?”
杜胜抬起头,“回大人,小米粒当年在家门口玩的时候,被人拐走,这一年,我们夫妻俩从有停止过寻找孩子,不光平安县,周边几个州府我们都走遍了······”
“说重点。”裴之昭敲敲惊堂木。
杜胜喘口气,想起寻找孩子这一年遭受的痛苦,悲从心中来,“前一阵子,走帮的亲戚借宿城外,发现那个人家的孩子和小米粒很像,年岁也相仿,这才告诉我们去看看,这一看,那个孩子可不就是小米粒,是我的女儿啊。”
“有何证据?”
杜胜光顾着哭,想想才答,“见过的人,都说我们长得像。”
裴之昭点头,冲着朱启抬抬下颌,“朱启,昨日我们应该谈得清清楚楚,本官需要再问你一遍吗?”
朱启垂着头,不言语。
“带李茂上堂。”裴之昭下令。
不一会,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头,颤颤悠悠跟在衙役身后走进来。
见到裴之昭,老头头都没敢抬,埋头跪下,“草民李茂,见过县令老爷。”
裴之昭,“李茂,本官问你,你要实话实说,捕快从你家中带走的孩子是谁家的?”
老头趴到地上,冲着裴之昭一直磕头,“小老头不能隐瞒,那个孩子····是朱启卖给我的。”
堂下一片哗然。
朱启挣扎着辩解,“裴大人,小米粒是我的孩子,我家穷,实在不能多养一张嘴,这才把孩子送人。”
裴之昭嗯了一声,“是送人还是卖女?”
朱启嗫嚅,声音极小,“老李头送了我三两银子,我不要他硬塞给我。”
裴之昭又问李老头,“我朝买卖孩子是重罪,你难道不知晓?”
李老头觉得冤,“回大人,当初朱启抱着孩子找到我,说是帮忙照看一二,一来二去,我和孩子有了感情,想着将来她给我养老也不错,朱启再来时,说孩子是他女儿,还拿来卖身契,我才给了他三两银子,那可是小老儿一生的积蓄。”
裴之昭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严厉地反驳他,转向朱启说道,“既然你说小米粒是你的孩子,那我现在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堂下三个人不约而同抬起头。
“官府待管小米粒这段期间,孩子身染恶疾,现在病情很重······”裴之昭故意拉长声音,余光瞟过蒋熙禾,小姑娘配合地面露焦急,向前探着身子。
裴之昭垂下眼角,声音悲戚,“本官问过大夫,如不及时救治,命不久矣。”
此话一出,堂下议论声喧嚣而起,好多百姓听到这个结果,一片唏嘘。
朱启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本官算过了,小米粒在府衙这段时间,共计支出十两文银,大夫治病至少五十两起,朱启,为了救你的孩子,你先出一百两吧。”
朱启跌坐到地上,口中推脱,“我没银子。”
“没银子,孩子都不救?”裴之昭厉声问。
杜胜听到裴之昭说到小米粒病重,急得额头青筋凸起,跪在地上转身朝堂下看,似乎在找什么人。
看了一圈无果,杜胜急急道,“裴大人,小的愿意出钱医治孩子,还请大老爷明示,孩子到底得了什么病,现在怎么样?”
裴之昭点点头,继续问朱启,“朱启,既然小米粒是你的孩子,你应该知道孩子的胎记长在什么地方,你说吧,是左臂还是右臂?”
朱启眨眨眼,眼睛叽里咕噜乱转,最后笃定道,“是右臂!”
杜胜反驳,“裴大人,小米粒身上没有胎记,小腿处倒是有颗黑痣。”
“好!带孩子上堂!”裴之昭一声令下,刘庆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走进大堂。
小姑娘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拽着衙役的衣领,小辫子一翘一翘,特别可爱。
堂下百姓哗然,刚才县令大人不是说孩子病重了吗?
裴之昭看向堂下,一字一顿道,“小米粒的手臂根本没有胎记,杜胜说得对,孩子小腿处确实有颗黑痣,现在孩子是谁的?大家还不清楚吗?”
堂下响起掌声,有好事的百姓连声高呼,“裴大人断案如神,妙啊妙啊。”
裴之昭看向蒋熙禾,主意都是她出的,事情尘埃落定,小姑娘反倒淡然地握着毛笔在记录纸上一字一划地书写。
晨起的阳光斜照进平安县公堂,绵长幽亮,蒋熙禾一身水青色沐浴在晨光中,嘴角带着笑,清爽明朗。
裴之昭坐在公堂之上,心底淡淡升起一股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