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开生终于如愿以偿,匆匆出宫而去。
乾东五所之二所里,只剩下了大清多罗贝勒小玄烨和正二品的钦天监监正汤若望。
一时间,弘毅突然有点飘飘然,想想当年自己给领导干秘书的时候,哪一天领导同志的办公室不是这么从早到晚“走马灯”似地进进出出着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的?那时候只是跑前跑后张罗着,间或还会担心领导的身体吃不消——汇报的人来了走、去了换,但领导就他一个呀,辛苦!
今天这先儿是张岁寒,接着季开生,现在又是汤若望,自己作为玄烨,一个两岁的幼儿,独自应对着……还真没觉着累!原来,权力的确意味着责任:人家来找你“汇报工作”了,你就必须开动自己的智慧,尽量给人家一个可行的指示、可办的方法!这就叫做“累并快乐着”,或者说——当领导真好!
想到此处,弘毅竟然有些自得的笑了一下,却忘记了自己刚才正看着对面的汤若望呢!
“哦!小爷,您是天主派来的使者,我就是您忠实的臣仆。您有何吩咐?”汤若望也微笑着说道,态度极其虔诚与恭顺。
“哦……老玛法,您言重了。”弘毅知道自己失态了,赶忙收拢心思,仔细应对。心中却在想:我难道真是上帝、你们耶稣会所谓“天主”派来的吗?要不然我为何会穿越到玄烨的身体里呢……停!打住!!不能沾沾自喜!!!这小有成果的就忘乎所以,后面几十年怎么办?那些“老虎”倒台之后。很多媒体报道不都深挖出来——当年他们从政之初,也曾经殚精竭虑、勉力工作,但在日渐提升的地位面前、在日益增多的阿谀之下,不还是忘乎所以、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了吗?前车之鉴啊……或者说“后”车之鉴啊……
“玄烨刚才思虑不周之处,还请老玛法多多提点才好。”平静下来的弘毅也是诚恳的说道。
“小爷,您思维缜密,老臣岂能看出有何不周之处?若望还要感念您的保全呢!”汤若望由衷的表达了感激之情。
“呵呵,您说到底,还是圣教的神甫,我怎能让您为了朝局琐事而自绝后路呢?不过。不知您想过没有。中国数千年文明一脉相承,虽然皇室更迭不断,可人文却是万古一系,凭的是什么?”弘毅想到刚才汤若望那句“效忠罗马教廷”的信誓旦旦。这才有感而发。
“这个……中国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利玛窦也曾说过。东方的先哲,若老子、孔子,都可算作是得到天主福音最早的圣徒……”汤若望的观点。也是入华耶稣会士的一贯立场。
“嗯,天道自然。您的圣教可以说是福音降世,中原世子可以说是教化万民,其实都是一个道理,那就是在中国,民人万亿、族群众多,任何观点、教义都会找到自己的立锥之地。但,有一条根本所在,就是要看他如何顺应潮流,否则也只能是昙花一现、来去无痕罢了。所谓‘历史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自然而然的,弘毅再一次将“后来”伟人孙中山先生的一句传世名言脱口而出。
“历史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汤若望重复一遍,陷入沉思。
“是的。如果不能扎根于中国这片土地,任凭什么立论,最终都难逃消亡宿命啊……蒙古人的元朝不过百年,仅此而已,也是如此道理……”
弘毅本意是要点出天主教若要在清代的中国广为传播,就必须避免远在欧洲的罗马教廷的遥控指挥和趾高气昂。但话到嘴边,却还是改口拿蒙元说事儿了,毕竟,现在离着那场著名的“礼仪之争”还远着呢,就怕汤若望现在无法理解领会,反而会引起他的担忧,进而引发罗马教宗的过早警觉。
不过如此一来,话题很自然就转到了同为“异族入主”的满清身上。汤若望原本还真是按照弘毅的初衷在思量着,心情甚至都开始陷入低谷:本来嘛,什么叫做“顺应潮流”?要天主教和儒、道之流合流吗?万万不可能!就在他越来越惊讶的时候,好在听到了这“元朝”二字,这才心下大宽——原来小爷是担忧如今满洲旧人在朝局之上的兴风作浪、不不掣肘啊!
“小爷,大清与元代可不一样。这满汉一家、推崇圣教的做法,可是蒙古人做不到的。”
很明显,汤若望玩了一个偷换概念,把“孔教”不提,专说“圣教”,借以囊括自己的教义在内。不过也只能是“囊括”了,“圣教”一词还未到专指他的天主教一家的地步,这一点汤若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嗯,有理。”弘毅全然没有了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愿,转而说道:
“老玛法对用兵北地罗刹一事,可有信心?”
“此事昨日御前会议,老臣就已奏明皇上——大清必胜!”汤若望信誓旦旦。
“是吗?必胜?”弘毅这次想听个清楚、问个明白了。
“罗刹人不奉圣子,居然不承认圣父圣子和圣灵的‘三位一体’,天主自然不会庇佑他们!罗马的公教[1]教廷是天主在人世间唯一正宗的代理,所谓什么‘正教’【东正教】,实乃旁门左道。只有罗马的‘公教’【天主教】才是正宗本源!所以,他们早已是天主的弃儿,必输无疑。”汤若望有点意气用事的意思,这让弘毅十分的好笑。
“呵呵,汤老玛法,你们两派几百年前可还是一家啊。要我说,只不过是因为欧罗巴的土地太过广袤了,而中间的地中海又太大、太深了。罗马教会、耶路撒冷教会、安提阿教会、亚历山大港教会和君士坦丁堡教会这五大教会中心只能各自为政,五大主教彼此隔绝,天长日久的,各自的风土人情自然相去甚远,这才有了1054年的第一次‘大分裂’不是?”
基督教历史上,共有两次大的分裂,史称“大分裂”。弘毅所说的,恰是11世纪第一次“东西教会大分裂”,形成了希腊正教(东方正统教会)以及罗马公教(罗马普世教会)两大宗。15世纪的第二次“天主教会大分裂”,又称作“新旧教会大分裂”,或者是“宗教改革”,又从罗马公教中分裂出了信义宗(路德教派)、圣公宗(英国国教派)以及归正宗(加尔文教派)等。其后还陆陆续续从各支派中不断分裂出更小的教派,而这两次的大分裂却是对整个欧洲、对基督教世界冲击和影响,绝对是最大的。
而弘毅故意将第一次基督教大分裂的原因归结于地理差异和路途遥远,却是颇有深意的。十一世纪,从君士坦丁堡到罗马圣城,不过几个月而已,你们就言语不和、最终决裂了。直到现如今的十七世纪,海上交通可谓进步不少了,但从你们罗马到帝都北京,即使海陆并行、快马加鞭、不病不灾的,少说也还要个两、三年的时间吧?凭什么你罗马教廷的手就能伸展得如此之远呢……
(本章待续)
《打油诗一首.藏头》
看遍近史皆失意
正说当年有契机
版图之外皆砥砺
去来乾坤难自知
起身已穿六甲子
点尽天下苦与乐
中华辉煌万人痴
文武皇朝看梦穿
[1]“公教”为原意译名,其在中国的惯称就是“天主教”——在明朝时,公教传入中国时借用外教名词“天主”称呼所信仰的神,因而得名。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现今常说的所谓“罗马教廷”、“罗马公教”这些固定词汇来指代“公教”,其实是借用了后来的“新教”的称呼——天主教会自认为自身是普世的教会,而新教徒常加注“罗马”一词以否定其普世性,以显示出其仅是由罗马教宗领导的教会。所以,作为天主教教士、耶稣会成员的汤若望,是不会自己称呼他的教廷为“罗马教廷”的。(未完待续。。)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