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腾登时喜出望外,这便出门相迎。只见朱默穿着一身简易的胡服,腰下配着一把短刀,手里提着一个粗布包裹,面色铁青地站在毛腾身前,一声不吭地走进房门,一把就将那包裹丢在了地上。
包裹并没有紧束,粗布舒展开来,竟露出一个淤血已经结痂的人头来!毛腾大吃一惊,定睛一眼,竟是朱默的妻子胡氏!
“朱兄!你……”毛腾惊道。
朱默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榻上,一口就喝光了毛腾喝剩的酒水,带着怒色喘着气道:“可惜席薳那厮身份尊贵,老子杀不了他!”
毛腾并没有让那随从告诉朱默胡氏出轨之事,可朱默怎么知道?朱默看到毛腾神情异样,冷笑道:“你我兄弟,又何苦诓我?我这几日整日夜梦连连,一想便是有事。我来长安三天了,打听得清清楚楚。我给那骚娘们留了足够两年的盘缠她还嫌不够,这骚娘们做什么不好,惊去席薳那狗日的家中做了家妓,朱某的脸都给他丢尽了!”
“那三个孩子……”毛腾忍不住问道。
朱默重哼一声,说道:“鬼知道那老幺是不是我朱默的骨肉!不过既然都肯叫我爹,我就养活他们。我已经让几个老兵带他们回洛阳了。”
“朱兄,孩子还要人来照顾,你这样做也太绝情了。”毛腾说道。
朱默眦眼瞪着毛腾,忽然冷笑一声,说道:“我杀自家妇人,关你何事,难道你舍不得那贱人?”
毛腾连忙道:“朱兄说得哪里话,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胡氏也是为了养活孩子……”
“住嘴!”朱默忽然暴怒而起,指着毛腾怒气冲冲地道,“毛公举,是实话说,你和那贱人有无私情?”
毛腾登时大吃一惊,急道:“朱兄!你难道不相信兄弟我?”
朱默怒道:“那贱人死前告诉我,你和她有奸情,所以才肯为她隐瞒真相,你说是不是!”
毛腾登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顿了半晌,方才忍不住大声说道:“朱兄,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就肯相信那个贱人的话,也不相信兄弟我?”
朱默冷笑道:“你口口声声为那胡氏遮掩开脱,隐瞒真相却要我一个堂堂男儿去养活一个人尽可夫的贱女人,丝毫不顾及你朱兄我的感受!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曾怀疑那贱妇挑拨你我兄弟,可是今日一见,你还在为那贱人开脱,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我是同情她,就怕朱兄你一怒杀她。可你要是说我跟她有奸情,我毛公举对天发誓,绝无此事。”毛腾也有些生气了。朱默却道:“同情也罢,私情也罢。你又知道朱某是个大方之人,那淫妇你既然喜欢,何不说于为兄,为兄给你便是,可是这样偷偷摸摸,你还当我是兄长吗?”
看到朱默这般坚定的样子,毛腾几乎是百口难辩,只得道:“反正我自问心无愧,如果我真与那贱人有半点私情,教我死于万箭之下!”
朱默废然长叹一声,忽然声调也低了下来,缓缓说道:“你说过,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就算兄弟你穿了为兄的衣服,为兄又岂能自断手足。我们以后还是兄弟,只是希望公举你能有事不要瞒着我。我好歹年长一些,有些事该怎么做我自己明白,你不能隐瞒。”
毛腾被他的论断听得哭笑不得,知道解释也是枉然,只好说道:“朱兄,我一直当你是兄长。以后我也不会在瞒你,可是希望你也不要妄听人言,疏了我们兄弟的关系。”
“没事,男儿志在四方。不过一个女人,谁玩都无所谓,只能不能把屎拉在我头上。公举,日后我若得势,必杀席薳小儿,如果你真当我是兄长,就务必助我一臂之力。”朱默咬牙切齿地道。
说是不在乎,可是朱默也不知道是真喜欢胡氏还是觉得自己受了侮辱,显然已经怒极。毛腾只得道:“好,这事兄弟答应。”
“张氏已经怀了孩子。公举,如果你的孩子跟我的孩子年齿相差不大,为兄就做个主,以后我们既是兄弟又是亲家,如何?”朱默仍然没有一丝笑意。毛腾点头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为兄这次是偷偷出了洛阳,必须早些回去,就不久留了。还有就是,公举你要小心,风传朝廷正在整顿往昔积案,听说东安王的死已经在着手调查了。你如果能联系上马子全就告诉他,我回去继续打听。你我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必须提早做好准备。”朱默一把挽起胡氏的人头包裹,这便走了。
送走了朱默,毛腾大感倒霉。真是那句老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怪就怪自己太正直了,如果真跟胡氏那骚娘们有了一腿,恐怕胡氏还有可能会保守秘密。可现在却是,瓜田李下,驼背走进了萝卜地,算是什么事啊!
不过东安王一案,这个不得不做些防备。毛腾先差人去西平寻找马咸,然后思忖片刻,决定去找找孙秀兄妹。
孙秀毕竟与自己不熟,如果能遇上轻筠就好了。毛腾叹了口气,没想自己还会有求于这个女人,抬眼看着赵王行馆的大门,缓缓走了进去。
由于毛腾中尉的身份,行馆内的仆人都认得他,出入亦是随意,毛腾很是熟络地就走到了后院,抬头一看,轻筠却不在,只有孙秀一人在花园中小憩。
“嗯哼!”毛腾故意吵醒了他。孙秀一看是毛腾,懒洋洋地道:“中尉怎么来这里了,是要寻老殿下吗?”
毛腾顿了顿,说道:“我是有事来寻令妹的。”
孙秀微微皱眉,点了点头,忽然小声说道:“中尉,你和轻筠还是收敛些好。”
毛腾吃了一惊,孙秀道:“轻筠有事都不会隐瞒我的,否则我又怎么会恳求赵王招你入幕?你们两个,唉……这样光明正大,可也太胆大了吧。”
“俊忠说笑了,我找令妹却是正事。”毛腾有些脸红地道。
孙秀失笑地道:“王国中尉,要来找王爷的宠姬有正事,谁信呢?”
毛腾见孙秀既然什么都知道,只好也不隐瞒,硬着头皮给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一拱手说道:“当初司马繇那般羞辱你们兄妹,我趁乱杀了他。可如今听说朝廷督促廷尉正在严查积案,俊忠兄可否恳求赵王救在下一命?”
“原来司马繇……是你杀的?”孙秀忽然两眼放出异样的光彩来。毛腾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我杀的。”
“石崇、贾谧、司马繇这些家伙,我孙某可都记着他们。”孙秀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意,旋即回过神来对毛腾说道,“这个你放心,只要赵王还信任我,孙某一定帮你躲过此劫。昨天中书监张华写信给赵王,指责他在关中滥加封赏、胡作非为,赵王老殿下是理都懒得理会。赵王连宰相一般的中书监都不怕,毛兄这点小事赵王一定办得到。”
毛腾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当即谢道:“真是多谢俊忠了。”
“公举,你是自己人,何必言谢。赵王雄心不小,日后定能成就大业。而你我便是日后赵王的肱股之臣。倘若赵王薨逝,孙某保管你和舍妹便可双宿双飞,日后便是我们的天下。”孙秀得意地道。
毛腾心想这小白脸还野心不小,可是这也想得太简单了吧,不过还是笑道:“那我们就好好为之努力。”
孙秀妖媚地一笑,说道:“暂时你可得收敛些,虽然赵王对轻筠似乎兴趣不大,可毕竟你们的事情一旦败露,我也无能为力的。”
毛腾心道:“还不是你那妹子天天找机会要来找我,这话应该给她说才是。”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我自有分寸。”
次日,毛腾便接到了赵王的召见,一次次地接触下,毛腾逐渐觉得这个看似愚蠢连字都认不全的老家伙,其实骨子里奸猾得要命。难怪日后能篡位成功。但是他也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做事毫无长远眼光,像极了农村老大爷的小聪明小智慧,令人难以相信这个老头竟还是标榜士族文化昌盛的晋代皇族。所以这种人,万万不能跟他一直混下去。
“你居然杀了东安王,这可是不赦的大罪啊!”赵王司马伦右手拇指揉着吻部的花白髭须,一边用指甲刮着牙齿,慢吞吞地说道。
“还望大王搭救!”毛腾自从摸清了赵王的底细,也就知道了该如何应付这种小聪明的角色,只有装无能装胆小,才能合他的胃口。所以也就厚了脸皮,猛地就跪在了地上,连连哀求,可就是挤不出一丁点的眼泪和鼻涕来。
司马伦满意地晃了晃脑袋,对毛腾说道:“幸好你如今投靠了孤王,孤保你无事。那司马繇在楚乱中也算是楚逆的帮凶,你除了此人虽然算不上立功,但也是大快人心。只要你对孤忠心,杀个鸟人又算得了什么。嗯,你如今还有五兵曹郎官的身份吧。”
毛腾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个老头要又有什么馊主意了。赵王伦说道:“正好,这里是我亲手提拔的一些雍州的太守县令的文书,还有一封拜帖是给高密王的。中书监手下的一些狗日的总是不给孤卖面子,你拿去洛阳给尚书台的高密王,他跟我都是宗室老哥们,一定会卖我这个面子。”
毛腾点头道:“高密王与在下有一面之缘,在下定能办妥。”
“那就再好不过了,你不要老想着做太守什么的。不过一个芝麻粒大的官儿,顶个鸟蛋。好好跟着孤,日后要飞黄腾达可比你在自家裤裆里抓鸟还简单。”没想到一个堂堂老藩王,居然说出这么粗俗的话语来,毛腾不禁咋舌。赵王伦将文书丢在毛腾面前,毛腾装出一副庄重而惶恐的模样收起文书,趋步而出。
“呸!这老二货,我可不想跟着你稀里糊涂地篡位后还没爽几天就被关东诸路藩王群殴整死!”毛腾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