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是土豹子?”马咸霍地就站了起来,可到底酒醉不堪,站也站不稳当。
孟观像打量牲口一般瞄了瞄马咸,笑得浑身乱颤,指着马咸说道:“连酒也把握不了的家伙,竟然就敢在天子脚下口出狂言。有这种人在这里吃酒真让人扫兴,兄弟们我们到别处去吧。”
孟观正要离去,马咸猛地就从酒馆里一跃而出,竟丝毫不像是个酒醉之人,只是身法明显比平素迟钝了许多。孟观似乎毫无察觉,毛腾和朱默也来不及去劝阻,马咸酒意上涌哪管什么后果,握紧拳头就照孟观脑后重击而去!
就在这一发千钧之际,孟观如闪电般扭身回头,将马咸击来的胳膊往外一扯,马咸瞬间就重重摔倒在了地上,孟观一脚就踩在了他的背上,冷笑道:“土豹子果然有些蛮力,不过想在京师耍横,也太嫩了些。”
马咸想要翻起身来,可是酒意上冲,脑袋一片昏沉,竟是一点力气也没了。朱默和毛腾赶紧上前来,毛腾连忙道:“孟将军,我家兄弟不懂事,还望海涵。”
孟观轻蔑地看了毛腾一眼,说道:“这京城可是要守规矩的地方,叫你这兄弟日后收敛一些!”
马咸虽然浑身稀软无力,可毕竟还没有完全醉死,喘着气,使劲嚷道:“什么狗屁规矩,公举、朱兄……不要……不要给这厮低身下气……我们西平人……西平人谁……谁也不怕……”
孟观猛地皱起眉毛来,脚下又一使力,说道:“西平人,你们原来是马隆老儿的部下?”
“你敢叫我老爹的名讳……”
马咸猛地咬牙,想要翻身起来,却被孟观死死压住,孟观一阵大笑,说道:“真是找对了人,原来马隆老儿是你爹啊。我告诉你,换做旁人我还饶得了你,可既然是马隆老儿的宝贝儿子,我就要让你知道,天下第一名将是谁?可绝不是只对付了几个小胡人的马隆,是我孟观的恩师‘万人敌’文鸯!”
马咸喉头一阵激荡,忽然稀稀拉拉地呕吐了出来,孟观一阵狂笑:“这就是马隆的儿子?嗬,你也只配窝在西平!”
朱默酒意上涌,差点激动,不过他到底年纪大了能沉稳得住,赶紧陪个笑脸道:“孟将军,不论马侯爷还是文老将军,都是国之柱梁。孟将军看在令师的份上,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孟观轻蔑地一笑,对朱默说道:“老匹夫,我有跟你说话吗?”
朱默顿时面色铁青,可他还是忍耐着。毛腾终于说话了:“孟观,我知道你是宿卫名将。你恩师是万人之敌,虽然我不知道令师和马侯爷究竟有什么过节,可是马公子现在已经烂醉如泥,你欺负一个醉汉,也算是英雄吗?”
孟观冷哼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
毛腾笑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官位也没你高,装备也不如你。可我是从西平边关与胡人浴血奋战而来的边军军人,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们这些自视甚高却只能窝在京师内斗的家伙!”
孟观顿时大怒,伸出手来指着毛腾,说道:“你这是向整个宿卫军挑衅吗?”
毛腾道:“难道你不知道,我身旁的朱兄也曾是宿卫军的人,还是你的前辈!”
朱默道:“孟将军,你可曾听过留驻西平的牙门军?”
孟观点了点头,说道:“我说你们几个这般横,早就听说秦王接收了西平的牙门残部,有了秦王做后台了?”
毛腾大笑道:“后台?在边关上命悬一线,保家卫国的军人眼里,就没有后台!”
两人业已争锋相对,顿有箭在弦上之势。正当此时,忽然酒馆楼上一人抚掌大笑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孟中郎,倘若你有心为尊师雪耻,不妨约战于马公子,看看究竟是文老将军的徒弟厉害,还是马侯爷的传人厉害。何必在这里针对一个醉汉呢?”
孟观一抬头,顿时惊呼一声:“拜见鲁公!”猛地就望楼上深深一拜。朱默和毛腾一愣,朱默赶紧也拜了下去,可毛腾却愣了愣神,一动未动。
楼上站着的鲁公只露出了半个身材,白面无须,极是俊美,颇有气度。而他身后一人,虽然面色微黄,还留着八字形状的髭须,却比鲁公更觉丰神俊朗。只见鲁公优雅地一抬手,道:“庆孙,你下去劝和他们。都是自己人何必伤了和气,这洛阳的小酒馆往来人杂,怎是吃酒的好去处,不如请他们到石季伦的别院中好好玩乐一番,大家也好做个朋友。”
石季伦是石崇的表字,一听到石季伦的别院,孟观顿时两眼发光,赶紧谢道:“多谢鲁公,石君侯金谷园乃雅士文人汇集之地,像孟某这样的粗人,真是……真是多谢鲁公!”
那个被称为“庆孙”的八字髭男子已经下了楼来,对孟观说道:“孟中郎知天文星相,乃不可多得的将才,能去金谷园,也是石季伦的荣幸。而这三位,俱是边塞上的百战将军,更是应该受鲁公和季伦的款待。”
朱默和毛腾见他提及自己,礼节性地回了一揖。那八字髭男子却隆重一礼,说道:“小可中山刘舆,字庆孙,现充宰府郎中。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毛腾忙道:“原来是刘郎中。这位是西平马侯爷之子马咸马子全,秦国左司马,原是西平都尉。这位是秦国校尉朱默朱伯静,原为牙门军标下司马。小人毛腾,草字公举,现充秦国右司马一职。”
孟观一愣,暗忖这三人原来职位不低啊,朱默还是个无名号的校尉。朱默看到孟观用异样眼神看他,不禁微微得意,趁势和毛腾扶起了马咸,可是马咸竟已睡着了。
刘舆恍然道:“久仰久仰,早就听说你们西平大战若罗拔能,关中大破郝散,真是我军新晋将才。刘某能在此与三位相识,真是三生有幸!”
孟观轻哼一声,似乎极是不满。
石崇的金谷园在洛阳城西,载着马车还要半天才能得去。由于马咸已醉得不省人事,刘舆已经派人将他送到了自家的客房。而去金谷园的,就还剩了毛腾和朱默二人。朱默虽然见多识广,但到底对这些舞文弄墨的达官贵人天生有一种自卑感,有些不敢去,毛腾则鼓动他说道:“这可是认识勋贵们的好机会,又能吃喝玩乐,何乐不为?”
同行的除了鲁公贾谧、刘舆和孟观外,还有两个华服男子,一个穿着红袍留着修剪齐整的颔须,另一个着青袍长髯齐胸。红袍男子看似醉意朦胧,慵懒无力,懒洋洋地躺在车上。青袍男子一派正色,不苟言笑。鲁公贾谧对刘舆道:“你我和子道都是熟人,不妨将子道介绍给这里的诸位。”
刘舆一拱手,指着那青袍男子道:“此乃汉末大儒卢植卢子干重孙范阳卢志,字子道。乃成都王府上的谘议参军。”接着刘舆又介绍了孟观毛腾等人,到了那红袍男子旁,刘舆一揖道:“这位高士,不知是……”
红袍男子傲慢地一笑,并无言语。
刘舆只得问鲁公贾谧道:“这位先生高就何处?”
贾谧正要回答,那红袍男子朗声道:“我乃一介白身,宦游洛阳,一无所获。”
卢志目不斜视,慢吞吞地道:“这里高朋满座,岂有白身人侧身其间之理?”
贾谧一笑,对卢志说道:“子道你误会了,这位乃是吴郡陆机陆士衡,诗文冠天下,现居张太常处。”
“哦。”卢志缓缓答应一声,仍然面无表情地道,“那陆逊陆抗,是他什么人?”
马车内的众人顿时都面色僵直,谁都知道陆逊是陆机的祖父,陆抗是陆机的父亲。而在这个时代,直接称呼人的姓名,不论是前辈还是平辈,都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而卢志身为当世儒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其实就是想羞辱陆机。
陆机慢悠悠地对卢志说道:“如某人与卢毓、卢珽而已。”
卢志忍不住道:“陆逊陆抗乃东吴旧将,名震天下,故我有此一问,你为何却直呼我先人姓名?”
陆机没有看他,微笑道:“名震天下之士,卢大儒都能直呼名讳。我一介白身,只不过叫了两个小人物的名字而已,又有何妨?”
卢志顿时面色铁青,再无言语。而陆机也并没有再说一句话。然而马车内的众人,却因为卢志与陆机的争锋相对,场面尴尬僵硬了下来。贾谧抚弄着手中的玉如意,很是不满地瞅了卢志一眼,毕竟陆机文采卓然,名震洛阳,而卢志虽然身为王府参军,在贾谧眼中却不及陆机。
“昨日石季伦以美人劝酒,将我等喝得烂醉。这厮也好有法子,美人若是敬不出去手中的酒,就会被园中力士推出缢死。唬得众人纷纷以更衣为名离席而去,石季伦的劝酒术,果然一绝。”贾谧有意打开僵硬的局面,笑着说道。
刘舆笑道:“鲁公不知啊,昨日所有人都逃的精光。就王家俩从兄弟还留着。”
“哦?”贾谧一愣,说道,“王处仲海量自然不怕再喝,可是那王茂弘不过一个孩子,他怎么熬得下去啊?”
刘舆道:“唉,鲁公不知啊。听闻王处仲此人最是残忍,他是故意留着,却滴酒不沾,就一顿饭的时间,因为王处仲不喝美人敬来的酒,石季伦就杀了三个美人!等到第四个的时候,王茂弘实在不忍,就代他从兄喝,可王处仲死活还是不喝,王茂弘就一代到底,直喝得如死人一般,石季伦才吓了一跳,将王茂弘抬出去医馆了。”
贾谧一怔,连连叹道:“王处仲平素最是仰慕魏武帝,看来也不虚。眼瞅着自己的从弟代人受罪却都不动一口酒?”
刘舆道:“不动一口,还拍着王茂弘的背说,杀的又不是我王家姬妾,你心疼个啥,真是痴傻……”
二人正在叹息间,马夫忽然叫道:“鲁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