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郝散受惊不小,大骂一声抄起一把马槊,前倾上身,朝着冲来的两人扎住了马步。身旁的亲兵纷纷各就各位,呈扇形靠拢在郝散周围,严防这那两人的突袭。
秦王十万大军的消息,虽然让北地胡开始动摇,可是对氐人们来说却没有激起一丝的亢奋。而让氐人们沸腾起来的,却是后面一个更为低沉的声音:
“儿郎们,我齐万年回来了!”
城内的氐人们顿时呼声一片,而更为巧合的是,这一场邋遢的暴雨,也竟戛然骤停。
“大哥回来了,老天爷连雨也不敢下了!”
“大哥回来了!”
氐人们炸雷般的欢呼,让本已动摇的北地胡更是惶恐不安。郝度元身旁的匈奴兵,已经纷纷后退,郝度元也只得向城楼下退了去。而在城下,毛腾挽弓连发,已经将三个匈奴兵箭毙。
郝散大吼道:“上马撤军!”
这一声令下,北地胡如释重负,纷纷夺路抢马,泥泞中互相踩踏,负伤的都被追赶来得氐人砍死。郝度元更是慌不择路,竟从身后的简陋云梯中溜下城来,跳到了马上。郝散已经在众人保卫下上了马,还有余力的匈奴兵,在氐人的追赶下已经纷纷上马,再次验证了游牧部落难以被歼灭的韧性,顽强地逃出生天。
马咸捡起一张弓,急忙朝郝度元方向一箭,嗖一声正中郝度元所骑马的后臀,马痛嘶一声,竟飞奔地更快了。
逃走的北地胡众仍有数百人,氐人多是步兵根本无法追赶。毛腾回头一望,齐万年竟已经拍马追了去,他不及多想,也迅速跟随而去。
齐万年的坐骑果然是骏马良驹,两人的距离已经拉开。毛腾心中电念闪过,暗忖这齐万年亦非善类,日后作乱关中搅起天下大乱,倘若被那些匈奴人反过来杀死,也并非坏事,自己何必跟他送死?于是又放慢了速度,只是远远跟着。
城内的氐人们也开始追杀赶至,马咸浑身是血,一马当先,正好追上了毛腾。
“公举,齐壮士呢?”
毛腾道:“齐壮士马快,我刚困在泥潭里,没有追得上。不过他有万夫不当之勇,我们现在赶去也来得及。”
马咸急道:“那还不快点出发!”
众人正要前进,忽然看到远处一骑在泥泞中不紧不慢地过了来,逐渐清晰。氐人们发狂地呐喊起来,那人正是齐万年!
齐万年豪爽地一笑,将一个铜质的兜鍪仍在了烂泥中,众人都看得清楚,这是郝散的头盔!
“齐壮士,那反贼给你杀了?”马咸和毛腾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
“没有,我只是让他知道我氐人不好惹。叫他滚回河东,若再犯关中,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在云阳郊外的另一侧,巩更军中。巩更虽然在羌人中有极高的威望,但他终归是个没有魄力的和事佬,诸部大人到处抢掠,对于何时回北地却都拖拖沓沓,巩更对此几乎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他们四散开来。
齐万年归来,郝散兄弟兵败下落不明,这些消息都已经传到了巩更的耳朵里。巩更这些天几乎夜夜夜失眠,不过他也有把握算到齐万年不会为难自己。因为羌人们虽然到处抢掠兵力不集中,但好歹谁都知道自己现在是这周围兵马最多的人,而且羌人们也并没有去抢掠氐人的村寨,齐万年也不会多管闲事吧。
“氐人果然不好惹,况且还有齐万年这样的豪杰作为领袖。而我北地的羌人虽多,可我却欠缺领导他们的能力。郝家兄弟这伙匈奴人,和河西的若罗拔能一样都是铤而走险的赌徒,跟他们走岂能有活路?如果能和齐万年结好,再慢慢统合羌人,想必晋人的朝廷,日后也会出大价码来招安我吧……”巩更翻来覆去,盘算着自己的出路,越来越觉得,云阳城里那个低调的齐万年,才是最有价值的盟友。
巩更正在思考的时候,忽然帐外一个小羌急慌慌地跑了进来,通报道:“帅爷,不好了!有官兵来了!”
巩更吃了一惊:“官兵?你没看错吗。”
小羌道:“好多旗帜,他们全穿着制式盔甲,人人都戴着光灿灿的铁兜鍪,肯定是官军,而且绝对不是那些没有战力的郡兵啊。”
巩更马上问道:“多少人马,离此地还有多少路途?”
小羌道:“最多千人,离此地还有十几里了……”
虽然对方只有千人,可是他们是装备精良的晋朝正规军,而自己的部下现在又都不知道都去哪里打家劫舍去了,身旁的亲兵只有数百,哪里是这些官兵的对手!巩更顿时吃惊不小,迅速到:“快速速派人通知各部,马上撤回北地。我们立即烧了营寨撤退!”
小羌连忙出帐去执行命令,巩更以最快速度穿上了破烂的皮甲,扣上了布满锈迹的铜兜鍪,长吁一声:“以我部这等军备,若和官军对战,岂不是步了河西羌人的后尘?不值,不值……”
这支官军,正是朱默所部。虽然朱默心中有百个不情愿,可他毕竟是个血性汉子,怎会坐视共患难的兄弟北上送死?所以在毛腾离开之后,牙门军就已经开拔了。
几天的暴雨迟滞了牙门军的行进,然而在暴雨之后,朱默竟听到胡人已经在云阳城被乡勇击退的事。朱默毕竟是个在军中混迹多年的老滑头,哪能放过这等机会,追击败军斩杀人头,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必经之路,当即下令急行军北上,搜寻胡人的残部去收罗首级,用以立功。
天下事往往就是这般巧合,让朱默首先搜寻到的,竟然就是北地胡渠帅中最有威望的巩更!
牙门军不愧是训练有素的百战之师,临阵前沉默一片,毫无外强中干的呐喊吼声,等胡人们反应过来,线性的前阵已经结好,半跪着的弩手已经扣好弦,毫无表情地发出了锋锐的劲矢。
弩手背后的弓箭手,也已经发出了一轮抛射。
线阵两侧,宋配一马当先,与一众牙门军骑兵舞动长戟,杀入早已在乱箭中混乱一片的羌人阵中。朱默在军中多年,对于这种追杀残敌的事他最为拿手,他不会让自己的那不足百人的骑兵去拿着马槊硬拼,而是给他们带着长勾的戟,让他们把准备逃亡的敌人扯下马来,而后边紧跟着的刀斧手,则负责专门砍头。
说白了,这种战术不适合势均力敌的对决,但非常适合追歼。
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巩更这支一心想着逃离的胡人,竟被杀得只剩十余骑逃离。他们慌不择路,等逃离了危险,巩更才发觉他们逃跑的方向竟是南方!
“帅爷,这该如何是好,该往哪里去?”众人个个胆寒。
巩更长长地呼了口气,颓然道:“北上的路定被封死,即便能回北地,我部兄弟连日征战死伤殆尽,其他心怀叵测的部落大人岂会再怕我?郝氏兄弟带来的伤亡定会归罪于我,如此行情,不如去云阳。”
“帅爷……去云阳,这……这不是送死吗?”
巩更摇头道:“我跟齐万年早些年也有交情,以他的性格,定会收留我等。”说着将马头调转,挥手而行。众羌见状,只得跟随。
云阳城击退了来犯之敌,在一番休整之后,又恢复了生机。
齐万年对马咸的武勇和毛腾的箭术都十分赏识,而马咸更是对齐万年钦佩不已,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而毛腾却从众氐口中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整个扶风郡,最有号召力的人不是朝廷派来的太守,而是这个叫做齐万年的人。
难怪几年之后,他会带着郝散兄弟和巩更等人,在关中翻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引起关中流民四起,间接成就了賨人在巴蜀的割据。毛腾心中连生好几个想法,可旋即都被他一一否定,此时此刻,自己对这个叫齐万年的人,确实毫无办法。
然而齐万年却是个豪爽之人,酒过三巡,齐万年微有醉意,一阵大笑之后,忽然对马咸和毛腾说道:“不瞒二位,我自出道以来,走南闯北,打遍东西二京,只是没有去过河北江南与中原五州,关西三州、巴蜀三州的勇将猛者,我也会了不少。除了当年的新平太守吴郡周处周子隐之外,我从未遇到过敌手。只可惜当初文鸯老将军还在河北平乱,再加上他老人家位高人重我无缘得见,不然我还真想跟他较量一番。还有西平的马隆马老将军,我也是恨不能与他一争高下。这许多年来,我总觉得官兵中早已没了像郭淮邓艾、徐质王双这样的猛将,可想不到两位小兄弟,一个力大无穷,一个百步穿杨,真叫我欣慰不已。”
马咸猛喳了一口酒,大笑道:“不瞒兄长,西平马老将军,就是家父。如果兄长想跟家父较量的话大可不必,他老人家体力已不比当年,而小弟我,却是得了家父真传。”
马咸猛地站了起来,将下裳一甩,竟是要真做动手的准备。齐万年见状兴奋不已,这就站起身来,说道:“原来是将门虎子。小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我喜欢!不过你有伤在身,我不能占了你的便宜,公举老弟,你何不跟子全联手,来与我较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