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忽听朱默说道:“老君侯,俗语有云:疾风知劲草,岁寒见松柏。倘若不是这次胡人叛乱,公举贤弟他又怎能脱颖而出,让老君侯刮目相看呢。依朱某之见,公举贤弟实乃不可多得之人才,老君侯还当多多栽培。”
毛腾听到朱默为自己说话,心中暗骂:你这老狐狸与那妇人合伙灌醉了我和马咸,却又在这里充好人。真是想到不到,好不容易退了胡人,却被你算计一遭!
游楷却哼哼一声,说道:“朱司马,这次大破胡人,你们窝在西平焉能知道事情原委?这可是老君侯在赶赴洛阳路上,忽然接到消息。老君侯不惜违背圣旨,转赴长安,拜见秦王(晋武帝第三子司马柬)殿下,请秦王发雍州秦州兵马,以围魏救赵之计,突袭鲜卑后方。我金城郡前太守韩府君,以及这位新平太守皇甫府君等人,招来鲜卑乞伏部、河西卢水胡、北地马兰羌之众,将秃发部一举征服。让秃发务丸等胡酋丧了狗胆,背弃若罗拔能归附朝廷。这才大破胡人,头功还是老君侯才是!”
游楷一番侃侃,虽然有意抹去了西平将士坚守之功,但也让朱默和毛腾终于明白了胡人撤军的原委。朱默终于憋不住气了,嚷道:“游府君,自从严府君大败雾山,我西平将士伤亡殆尽。小都尉和朱某征发城内所有僮仆充军,才凑了千余人。然而就是这一千人,抵挡住了胡人十万大军,倘若换你守城,你有把握守住吗?”
游楷轻蔑笑道:“换我守城,首先就不会有雾山之败。既有郡兵,又有平虏军,还有你牙门军一部,这等兵力,又是那个郡能有的?居然零落到了一千多人来抵抗数万胡人,你还有脸向老府君邀功?”
“你!”朱默顿时大怒,可马隆在上,他便强忍住没有动手。
这时,皇甫重道:“游都尉,雾山之败,罪在严舒。而朱司马等人能以残兵败将坚守孤城,使西平不丧于胡人之手,已经十分难得了。而听说你在洛都设伏,却让若罗拔能生生跑了,这才是难得的大功呢。”
游楷听罢,顿时面红耳赤,向马隆一抱拳道:“老君侯,实不相瞒。游某在洛都设伏,本已布好了天罗地网,只等若罗拔能来钻。可是就是这个毛腾,他带着几百乌合之众,居然从西边追了过来,打草惊蛇这才让若罗老贼逃出生天!”
毛腾听到游楷这般胡扯,顿时也忍耐不住,冷冷说道:“也不知道是谁打草惊蛇,毛某率军追击时,若罗拔能已经回军跟我相遇了。而我军浴血奋战,那上百胡人狗头,还不都给游太守换了这一郡之守的官位了!”
游楷怒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你们残兵败将,焉有追击胡人之力?恐怕是你跟胡人暗中勾结,带人故意打草惊蛇,给若罗老贼通风报信的吧!”
正在此时,院内罚站的马咸忽然就冲了进来,扛着一百五十斤重的练功铁戟,大吼道:“游楷你这小人,嘴巴放干净些!小心爷爷砸碎了你那夜壶脑袋!”
游楷吃了一惊,马咸却是说到做到的莽汉,果然将那巨锤一般的铁戟砸了过来,游楷慌忙躲开,一张案几已被砸得粉碎。
“来人,把这丢人的夯货拖下去,重责二十军棍!”马隆一声令下,厅外的武士这就进了来,可是一看马咸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谁敢上前?
马咸“嘭”一声就将练功戟摔在了地上,忿忿道:“老爹叫我挨棍,我自去挨,不用人拿我!”这便气冲冲地出了厅外。而那练功戟摔着的木地板上,已经砸出一个大窟窿来。
游楷看的惊奇,心中不禁惶恐,暗忖:“这臭小子好大力气,我从军多年,都未见过这种家伙,看来我得收敛收敛了,免得吃了大亏。”
马隆忙向游楷赔礼道:“我家孩儿疏于管教,还望游府君多多见谅。”游楷出着长气,连忙道:“游某又不是睚眦小人,老君侯多虑了。只是令郎神力,实让游某佩服啊。”
一旁皇甫重看的惊奇,这便说道:“不瞒老君侯,秦王殿下刚从南阳王转封于秦,秦国尚缺一中尉。殿下曾数次委托下官为他拣选骁勇果敢之士,今日一见令郎如此神力,不妨让下官将令郎举荐给秦王殿下,如何呢?”
马隆连忙笑道:“真是多谢皇甫府君了,可是我儿脾气暴躁,有勇无谋,恐非将才。况且秦王殿下深受陛下宠信,皇亲总非常人,我儿憨傻,恐寸功未立,反而致祸啊。”
皇甫重点了点头,说道:“人活于世,皆为子嗣着想。君侯大义,下官着实佩服!”
朱默在一旁坐立不安了起来,马隆也晓得他的心思,对皇甫重道:“皇甫府君,这位朱司马可是京师牙门军别部司马,太康元年从洛中调归老夫调遣。朱司马所部将士,俱已驻守西平十年,都是为国效忠的百战劲旅,可是陛下却从未有调回之旨。听闻秦王深受陛下宠信,如果有机会的话,还请皇甫府君向秦王进言,看能否帮这一部老将士回归家乡。”
皇甫重拱手道:“秦王之国不到一年,百废待兴,只缺了国兵以及中尉的人选。如果朱司马不嫌弃的话,我倒可以试着说服秦王将你部将士,收为秦国国兵。”
朱默赶紧道:“真是多谢皇甫府君,朱某虽然还有戍边的心意,可是部下多已老迈,恐不堪西平之苦。即便不能回到洛阳,待在长安也是好的。朱某这也就对老部下们有了交代了。”
马隆点头道:“朱司马守城有大功,可是老夫却无力赏赐。倘若皇甫府君能帮上这个忙,老夫感激不尽。”
会后,太守府内厅,皇甫重正与马隆商谈。
朝廷终于接到了秦王从长安送来的公文,说严舒才干不足,马隆不在,氐羌复扰,请马隆复职。朝廷予以批准。
由于秦王是被授予假节的镇西将军兼西戎校尉,而严舒原先就职的略阳亦是秦王遥控范围,所以秦王有意轻描淡写,隐瞒了事态真相。
据说这都是秦王的幕僚,郎中令李含的谋划。谈起李含来,皇甫重咬牙切齿,连呼小人。
马隆说道:“老夫亦听过李含之名。已故尚书郭奕,可是魏朝大将军、阳曲侯郭淮的侄子,当初老夫听说他在雍州做刺史之时将一个寒门子弟擢为别驾,可是这个李含?”
皇甫重点头道:“不是某有甚偏见,但凡寒门中人,能身居高位者,小人居多。”皇甫重乃是安定皇甫氏,是雍州有名的高门,东汉末年大破黄巾军的名将皇甫嵩,正是这一族人。高门士族子弟,自幼有很好的教育和修养,他们对寒门的穷困士子,始终怀有根深蒂固的偏见。
皇甫重继续说道:“就像李含,他不过一个小小刀笔吏罢了。出身低贱,又傲慢无礼,自视甚高。对上级毕恭毕敬,仿佛比爹还亲。对旁人,则颐指气使,装模作样。这等无气节之人,多出于寒门!”
马隆笑道:“伦叔(皇甫重字伦叔),寒门子弟出身低微。要混迹官场,如同蚍蜉撼树一般艰难。自然也就多重利而轻义,可是他们的才能还是有的,不然如今朝廷这般重视门第,他却还能挤进高层,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皇甫重摇头道:“天生万物,各有不同。虎豹之子,不与豚犬为伍。而豚犬之子,仍是猪狗之辈。寒门子弟,即便有过人之处,也是曲意逢迎,玩阴谋诡计,不登大雅之堂,于国于民,百害而无一利。”
听到皇甫重这篇歪理,马隆爽然一笑,说道:“我朝虽然重门第,可是受封开国郡公的诸位元勋中,也有不少寒门豪杰啊。譬如鲁公贾充、安平公陈骞、乐浪公石苞都是寒门出身。而前朝的魏武帝,不也是寒门出身吗?”
皇甫重沉下气来,缓缓说道:“不瞒老君侯,魏武帝曹操,不过乱世的奸雄,得志小人罢了。而开国三郡公,俱非正人,尤其鲁公贾充,薨后朝中有不少大臣建议谥他一个‘荒’字,可见舆论所然。”
马隆终于说不过他了,呵呵一笑,道:“哎呀伦叔,我说不过你。可是你这看法,老夫听了可实在憋得慌啊,难道你不知道老夫也是一介寒门出身?”
皇甫重顿时吃了一惊,随机会心笑道:“老君侯真是开玩笑,老君侯镇守西陲,大破鲜卑,威震氐羌。定是扶风马氏一族,汉伏波将军马援,蜀骠骑将军马超的后人。”
马隆忍不住大笑道:“错了错了!老夫是兖州东平郡人氏,不过一介寒门,只是粗通兵法,为陛下看管这西陲边地的一个老匹夫罢了,怎么会是扶风马氏高门的子弟呢?”
皇甫重顿时目瞪口呆,半晌无言。
马隆笑道:“伦叔莫怪,毕竟我朝有不少投机钻营,眼中只有富贵功名而无气节大义的寒门子弟。伦叔有如此偏见亦是应该的,只是希望伦叔能大人大量,同为朝廷效力,与那李含不要伤了和气,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啊。”
皇甫重面红耳赤,说道:“谨遵老君侯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