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零羌首领度莫听到彭荡仲的名字,不禁咬牙切齿道:“大王,这个彭荡仲帮助晋人,乘虚抢掠我北地草场,烧杀东羌妇孺老弱,抢我牛羊,实在罪大恶极,不如将他和晋人一齐消灭了。”
羌人各部首领纷纷附议道:“大王,杀了这个狗入的彭荡仲!”
氐人各部首领则反对道:“彭荡仲部落万余,战兵上万。他投靠大王之后便是自家人,何必再翻旧账!”羌人各部首领纷纷反驳:“彭狗反复无常,焉能重用?”
两下里又吵了起来。齐万年猛地一拍眼前的案几,吼道:“诸位噤声!我派右贤王大丞相巩更率本部人马去汧县,要杀彭荡仲还是帮彭荡仲,由大丞相自己定夺。”齐万年本来骁勇,这一大喝登时止住了众渠帅的嘴。
戴着象征晋人文臣的梁冠却仍然穿着羊皮毡袍的巩更造型很是不伦不类,不过他还是尽量做出一副想象中的大丞相的语气道:“启禀大王,微臣愿以大局为重,率军驰援安北将军,拿下汧县以保陇道畅通。届时秦州豪杰定会望风归顺,大王大业定会一举功成。”
齐万年一直觉得西进秦州才是正途,虽然各部渠帅都反对,可齐万年仍然在做着准备,所以他对攻破汧县打通西进道路非常感兴趣。齐万年又熟知巩更的脾性,知道他一定不会做出意气之举。而且也只让他率领本部人马去,就算巩更可能会昏头,但以巩更本部的人马数量,要消灭彭荡仲根本是不可能的,也只有联合彭荡仲打通关陇道路了。
第二天早晨,巩更带着本部四千兵马开始出发,他也仿造了一个“肩舆”叫士兵将他抬上,如果不是面容黑瘦凶恶,外加一身羊皮毡袍外还真有点“丞相”的模样。氐人渠帅看到巩更这幅尊荣,不禁大为鄙夷,吕健忍不住对单徵说道:“巩更文不如单兄,武更是不及我,凭啥他当左贤王?”单徵咬耳朵道:“你能一次性就给大王弄来东羌的五万大军吗?巩更不过废物,真正需要提防的还是那两个胡人。”
虽然在晋人眼里,北方的异民族都叫胡人,可是在多数异民族眼里,“胡人”都只是匈奴的代称。尤其是长久务农,自以为比纯游牧民族要高一等的氐人眼里更是如此,他们俨然已经将自己视为“关中人”,而将有匈奴血统的统统称为“胡人”(譬如卢水胡),有鲜卑血统的统统称为“白虏”或者“索虏”。单徵这里说的两个胡人,便是郝散兄弟无疑了。
巩更抵达汧县的时候,彭荡仲已经攻城好几天了。卢水胡本是河西匈奴和月氏人融合而来的杂胡,由于久居河西牧地弓马极为娴熟,又经常做晋朝雇佣军做先登(先登,指先锋),所以野战能力极高,但是攻城的能力就很蹩脚了。
不像匈奴人在内附后多沦为晋人佃农,卢水胡人是有匈奴血统部族中最离不开马的,一下了马不少卢水胡战士就暴露了一双罗圈腿,拿着骑弓和短小的胡刀就开始一哄而上。匈奴人的佩刀一般都短小精干,刀刃的弧线微微向内翻,与后世的弧线外翻的蒙古弯刀截然不同,到有些尼泊尔狗腿刀的特点,这种刀不利正面截杀,只适合追杀和下马搏斗,其实匈奴人多数用这种刀还是为了弥补他们步战较弱的特点,如果没有训练有素的军队截杀,一般的散兵游勇还真害怕这种内弯的狗腿刀,因为这跟匕首差不多,是可以捅的,而不是只能砍的。
如果已经攻下城,与晋人巷战的话,这种短刀倒能发挥长处。可惜拿着这种大号的“匕首”去攻城往往会有悲剧发生。城头上的晋人义勇甚至连制式兵器都没有,挥起垦庄稼的镐头就朝爬上来的卢水胡军士猛撅,不一会儿,卢水胡的第一轮攻城就彻底失败了。
彭荡仲之所以就这么毫无准备地攻城,是因为他信心十足,满以为汧县的军民会被吓跑,可没想到还真守城了,而且还击退了自己的第一轮攻势。彭荡仲当即暂时撤军,分好队伍,预备次日进攻。
彭荡仲军中还是有不少西羌人,羌人和氐人都以步战能力极强而驰名。他们多数使用铸造简单而粗暴的青铜剑,而不像现代人想象的中挥舞着大斧头的蛮族,斧头反倒是汉人的常用兵器。氐羌和匈奴系部族多有自己的工匠,虽然技术略逊,但兵器基本上能自给自足,不像鲜卑人纯靠掠夺。而他们的工匠能造的兵器,也多是长矛大剑,而且多数还都是秦汉时期才流行的铜质武器。
第二天的进攻,由卢水胡军中的羌人率先进攻,卢水胡本部人用弓箭掩护,明显奏效不少。汧县城城墙本来不高,城楼上的义勇多数也被卢水胡的弓箭逼退,不少羌人已经登城,可是刚翻过城墙垛口的羌人就被躲藏在其后的晋人义勇用各种兵器杀死,有刀的砍,有剑的刺,没刀剑的拿镰刀剁。虽然晋人义勇也损伤不少,可是彭荡仲也没占到便宜。
晋朝初期多数被胡人攻陷的城池,多数都是自己放弃了防守。原因也都有很多,譬如主力军队在野战中被胡人全歼,或者出了内奸,但更多的是晋人在惶恐中自行逃走。因为从晋朝开国以来,强大的武备都用在防御东吴的前线,后方的胡人多数都被朝廷忽略,百姓也知道朝廷不会真心救援,还不如活着逃走。可一旦有人领导百姓一意防守,而不去跟胡人野战,多数都能在艰难中守住城池。马敦率领下的几百义勇,居然真就在彭荡仲的攻势下坚持了下去。
胡人的士气来源于眼前城池的富庶度,往往在进攻富庶的坚实城池时由于对破城后的抢掠屠杀有很大的期望,往往会奋不顾身。可是眼前这个穷鄙的小县城,真没什么油水,除了想盘踞此地阻拦流民的彭荡仲外,其他的军士可真没什么抢掠期望,士气也慢慢消沉下来。彭荡仲不禁有些动摇,可是看到这大旱的天气后,忽然计上心来,喝道:“来人,砍些大树柴禾,引火把那烂木头的城门烧掉!”
这一年已经好多天没有下雨,地利的庄稼也蔫成一片,想来也是个荒年。汧县的百姓之所以铁了心跟着马敦守城,也是为了保护存粮。老百姓之所以还有存粮,因为在这次扶风大乱中,扶风郡的官吏们已经好些日子都没有收取租赋了。按照一般的规则,大乱之后当地还会免赋税一年,所以汧县的百姓便坚持了下来。
彭荡仲的粮草也吃得差不多了,部下好多人都嚷嚷着回安定抢掠其他县城,可是彭荡仲都拒绝了,吼道:“你们饿了是吧,杀开汧县,里头肯定有粮食。即便不够,几百个人还不够你们吃吗?”
这一次的火攻果然也奏效了,大火烧掉了汧县的城门,可是忽然一股大风就从城里斜着刮了出来。攻城的胡人顿时破口大骂老天不长眼睛,正在这个时候,马敦已经带着军民用木栅栏组建了新的简易城门。彭荡仲顿时愁道:“他娘的,老子要是有一百来个甲士,这破城算个鸟。”正在思考如何攻城时,忽然有斥候来报:“军主,齐万年派大丞相巩更来援助我们了!”
彭荡仲顿时老脸通红,巩更的族叔巩端就是被自己的骑兵刺死在马兰河中,想不到齐万年竟然派巩更来救援自己,这只怕是不安好心啊。赶紧道:“暂时撤军回营做好提防,等巩更的人马。”
彭荡仲一撤到营寨,又有斥候来报了:“军主,安定的兵马离这里不到五十里了。”
“啊!”彭荡仲霍地就跳了起来,吼道,“领兵者何人,是皇甫澹吗?”
“是新平太守毛腾……”斥候有些寒颤地道。
彭荡仲倒吸一口凉气,急道:“有多少人马,确定是来打我们的?”
斥候道:“粗看有好几千,朝着我们这个方向来了。”
彭荡仲顿时大急,赶紧对身旁的一个心腹小头领说道:“火速骑马去告诉巩更,我跟他如今同朝为臣,请他不要惦记旧日恩怨。如果真想为齐大王立功,就赶紧来助我退安定晋军。顺便告诉他,安定晋军的统领是砍了他族叔脑袋的新平太守毛腾!”
小头领赶紧去了。彭荡仲猛地出了帐篷,召集众军士道:“孩儿们,攻城几天真是憋死人啊。安定的晋军就要来了,大伙可以好好舒展下筋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