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草地上一片狼藉,四处都是柴禾和狼粪燃过的火堆残留。徐霸匆忙抓了一把狼粪,竟差点烫着手心。
“哈哈,胡人尚未走远。不要懈怠,上马继续追!儿郎们,大功就在眼前了!”
众亲兵和徐霸继续往东狂追。
过了半晌,后方忽然一骑追来,大声喊道:“徐将军不好了!郭陶、李庚两部为鲜卑偷袭,全军覆灭了。”
徐霸迅速抽出一支羽箭,扣上弓弦,“嗖”一箭登时就射死了后面那人。
“那是鲜卑奸细,莫要听他胡说八道。”徐霸嘴上虽然信心不减,可鼻翼上已经沁出汗来,不过将近十年的军旅生涯已使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可动摇了军心,哪怕那探马是在忠心耿耿地传报真实的消息。
徐霸虽自诩久经沙场,但郭陶李庚部全军覆灭,难道自己竟也中了胡人的埋伏了?如果再往东追,恐怕早有一个大口袋张好了在等着他来钻,可是如果不往东追,兵士们军心动摇,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徐霸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发狂地抽着马鞭,亏得胯下枣红马速度惊人,不一时便领先马群,徐霸便暗中小幅度调转方向,带着众兵士往东奔去。
一名骑士被阳光刺了眼,突然醒悟,大喊道:“徐将军!这不是在往东跑啊……”
徐霸不容分说,挺起一戟,骑士顿时身首两端。其余军士哪敢多言,只得默然紧随。
严舒统率着步军缓缓开进雾山山麓。一名军候眺望下远方,不禁牢骚道:“徐将军好是私心,留我等在这里,他自个抢功劳去了。”严舒朗然一笑:“徐将军那是先锋当惯了,只要发现敌人的踪迹就稳不住了。”
“报——前方有鲜卑大队人马正往此地开来!”探马惶然而至,严舒也不禁一愣。身旁那军候还没反应过来,猛地就抽出长刀,大喜道:“哈哈,大功来了!”
两军交接,严舒登时就傻了眼,只见漫山遍野,尽是鲜卑骑兵,一个个蓬头垢面革衣破烂却煞气陡现,弓弦紧控直指晋军,鲜卑马匹的鼻息声,都如雷鸣一般。这哪里是什么大功,却是真真正正的大灾啊!
护卫严舒的军候浑身一哆嗦,身下的马竟然也哼哼唧唧不止,他赶忙勒马强作镇定道:“来者何人!”
鲜卑人一阵哄然大笑,竟比雷震还要惊人。一个满脸污垢的骑手撇着嘴,轻蔑地笑着,突然就甩手抛过来一个头颅。
络腮胡子黑脸阔面,头戴银色兜鍪,这不是徐霸是谁!
严舒登时眼前一黑,差点滚了下来,颤声急道:“撤军,撤军!”
这千余步兵眼看最为精锐的骑兵全军覆没,勇武过人的徐霸身首异处,早已肝胆俱裂哪里还敢再战!不一时,战场便化作了屠场,鲜卑人弓矢如雨,胡刀如风,雾山下只留下了遍野横尸!
“哈哈哈哈哈哈!”
若罗拔能用诱敌之计将分割为数部的晋军先后围歼,晋将徐霸、弋莫拔、雷胤等人皆被射死斩杀,西平太守严舒被活捉。若罗拔能焉能不大喜若狂?
严舒被五花大绑,扔在了鲜卑众将聚会的火堆前。听到这些胡人粗犷野蛮的笑声,严舒顿时魂飞胆丧。
杨国丈家的都管,可真是坑坏了我呀!好端端地在略阳做太守,我发什么神经偏要来着不毛之地啊。
若罗拔能咧着一张大嘴,用小刀剔着牙,缓缓走到严舒身边,一脚就踩在了严舒的肩膀上。
“大单于饶命啊……”严舒顿时肝胆俱裂,浑然就栽倒在了地上。
“晋人真是没用,踩都踩不稳当。”若罗拔能唾了趴在地上的严舒一口,晃着手中那把沾着口水和肉丝的小刀,接着问道,“你想要活命呢,还是被我用这把剔牙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死?”
“大单于饶命……小人只是一介小吏,望浅位卑。求大单于放我回去,小人定会重重报答。”严舒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连番告饶。
“喝!你这胆小鬼,晋朝的大皇帝,怎么总是重用你这样的老鼠?我也不要你报答,你只需听我的话,帮我赚开西平城门,自然留你一条狗命。”若罗拔能说道。
严舒连忙磕了无数响头,颤颤地道:“多谢大单于,多谢大单于!”
“哼,你这两脚羊,休要乱叫。大单于可是秃发家的人做的,我只是小小的左贤王而已。是吧,我敬爱的大单于?”若罗拔能朝着秃发务丸,咧开大嘴一笑。秃发务丸却面如死灰,一语不发。
若罗拔能以一个不知种族的山野孤儿出身,随着树机能南征北战,在鲜卑人中立下极大的威信。尤其是在十多年前的凉州之战中,若罗拔能以一旅偏师,带着羌人、匈奴人、鲜卑人拼凑的乌合之众大破凉州刺史杨欣的两万大军并当阵斩杀杨欣,更是声震西北。然而在马隆到来之后,树机能兵败被杀,树机能的堂弟秃发务丸以及其他各部大人不顾若罗拔能的强烈反对,纷纷投降。逼得若罗拔能带着百余残兵败将,远走大漠。
若罗拔能苦心孤诣,在漠北居延海收罗逃亡。终于在今日,拥兵数万,横穿大漠,翻过河西大山,又回到了河西草原。而他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鲜卑人视若神明的马隆经营的西平城踏破,重树鲜卑人的勇气。
对于秃发务丸、猝跋韩、且万能、没骨能等等这些没骨气的部落大人,虽然不能忽视他们族群的力量,但对于他们的个人能力,若罗拔能心头只有鄙视。
“等我攻破西平城,让晋人丧了胆。届时踏破凉州,看谁还敢不服我。树机能大人的基业,继承者非我不可!”
西平太守严舒和部将徐霸,中了若罗拔能的诱敌之计,平虏军以及西平郡兵被各个击破。当天鲜卑军就进入了长宁县城,大肆抢掠一番。
“兄弟们留着劲儿,西平城的娘们可更白净呢,别在这里累坏了身子啊。”若罗拔能带着亲信骑手,环绕了长宁一周。方才还生机勃勃,繁华热闹的县城,现已狼藉一片,四处可见平民的尸体。
“晋人不过两脚羊,仗着人多才占据了中原花花世界。我们胡人虽不及晋人多,可我们是狼,若能齐心协力,何愁享受不了中原?”若罗拔能最喜欢给亲兵们说教,他总认为,鲜卑人太过本份老实,需要自己给他们开窍,而亲兵们也渐渐习惯了他的说教,总是摆出一副懵懂的样子迎合他。
“好了,你们快去叫来那些部落大人。在这长宁抢够了之后,我们还要挥师南下,抢西平城呢。”
亲信们如释重负,赶紧纷纷去通知各部落大人。
当天傍晚,数万鲜卑骑兵在若罗拔能的统一指挥下,出长宁城,开始向南前进,直奔西平。
“叱连,你带前队,全部换成晋军的衣服,带着这条两脚羊去赚开西平城门。只要城门一开,就一拥而入。成事之后,城里的女人任你挑选。”若罗拔能指着被捆绑后面哆哆嗦嗦的严舒,向一个青年骑手交待完。这便大喊一声:
“后队暂缓前进。”
那名叫叱连的骑手一声得令,这便像拎小鸡一般提起了严舒,带前队换上了晋军的衣服。虽然胡人们散漫惯了,穿的都松松垮垮吊儿郎当,不过夜间倒也观察不来。
一个时辰后,叱连带着前队已经抵达西平西门。叱连将腰刀架在了严舒腰间,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城门,弄开!”
“快开城门,我是西平太守严舒!”严舒终于大喊了一声。
此时在西门当值的,是一名郡兵屯长。屯长搭着火把上到城楼,对身旁的兵士说道:“小都尉和毛主簿都叮嘱过了,严府君早已为国尽忠。假若有人敢冒充府君老爷,只管乱箭射杀。”
严舒在城下听得亮清,顿时大怒道:“杨功曹,杨功曹在哪里?杨平,杨平快些出来!我是严舒,我是西平太守!”
这么一喊果然奏效,城楼上刚刚上箭扣弦的兵士愣了愣,总算没敢射。屯长也被诈唬住了,一挥手,令兵士停手,然后向城下喊道:
“府君老爷,倘若您真是府君老爷。多有得罪,小的这就差人去北门请来杨功曹,还请府君老爷恕罪啊。小的位卑望浅,可不敢擅作主张就开了城门呢。”
“你放心开城门,有什么不敢的?严某乃西平郡一郡之主,你有什么可怕的?”严舒看着身旁鲜卑骑兵凶恶的眼神,唬得六神无主,顿了顿赶紧吼道。
屯长有些担心了,不过他是个谨慎之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等请来了杨功曹,让杨功曹来决定。
“你火速跑去北门,快请杨功曹过来。”屯长给身旁一名士兵安顿了一声,那士兵这就几步跳下城楼台阶,往北跑了去。
“府君老爷放心,我这弟兄腿长,马上就请来杨功曹了。”屯长还不忘再喊一声。
鲜卑人本来就不讲究纪律,这时候后队人马也纷纷赶来,根本不配合前队的赚城计谋。身后黑压压多了一片,叱连不禁焦急,心想倘若若罗拔能赶到,看到自己还没有赚开城门,可怎么交代?
“城门,你,弄开快!”叱连又威逼了。
严舒皱着眉头,眼前这个家伙连汉话都说不整齐,跟他解释也太过吃力,若罗拔能这老贼可真是狡猾。这下自己只能绞尽脑汁,帮这群胡狗赚开城门了。
“但愿这些胡狗抢掠完后,把我留下然后撤军。届时我就可以再上下打点,把罪责推给徐霸之流的了。”严舒狠狠地挠了挠头皮,望着身后黑压压的一片鲜卑后队骑兵,忽然一股坏水涌了上来。
“哇呀呀,鲜卑人来了!你这厮赶快开城门啊,你没看到后面黑压压的骑兵吗,你这是要逼死本官吗?”
“你这厮你欺我夜黑认不得你吗,你捏着火把。本官在底下把你的长相看得清清楚楚,再不开城门,到时候本官令杨功曹将你革除军籍!”
“你姓张是不是?”
“你姓李是不是?”
严舒在城门下连连叫骂,每一句都喊得屯长大汗淋漓,屯长终于打熬不住要开城门了。忽然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道:
“严府君乃冯翊望族,怎么会是这个楼下的泼嘴小人。速速放箭,准备抵挡鲜卑人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