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哥哥……
卸了妆的鬼哥哥……
露出本来样貌的鬼哥哥……
涂杉移不开眼,因为男人过于深邃锋利的眉眼,他的面庞,有一种直扎眼底的,料峭浓烈的英俊,像雪山的风。
他皮肤苍白,身形瘦削,背着琴盒的那边肩膀微微偏塌。
他的手本随意搁在台上,看见涂杉后,他食指轻叩一下,放下了,而后朝她走过来。
“您好。”涂杉慌忙鞠躬。
上身倾下去的一瞬间她也拧起了眉,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鞠躬。
游寅被她这番阵势唬得站住,他挑起眉,没有走更近。
涂杉直起身子:“又过来打扰……”
游寅打断她:“我下班了。”
“我知道……”她轻轻应着:“你可以,带我去喝酒吗?”
游寅:“……”
“你室友呢。”停顿两秒,他问。
涂杉看向他:“她们要去图书馆。”
游寅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和她对视太久,她眼神太热烈真诚,容易引火烧身。
他略略避开,去看趴在她脑袋边的一枚蝴蝶结:“你就来找我?”
涂杉追着他视线:“只能找你。”说着,眼里就起了层雾水。
游寅问:“你认得我?”
涂杉唇瓣微张,有点困惑。
游寅接着问:“就找我带你喝酒?”
涂杉点头,一脸笃定:“认得啊。”
游寅说:“我叫什么。”
涂杉想也没想回:“鬼哥哥。”
游寅挑起嘴角,笑了。
见他面色有缓,涂杉立马自我介绍:“我叫涂杉。”
她音调变弱,没底气地问:“……现在算认识了吗?”
——
涂杉跟着他走出商场。
外头正繁华,灯景如金色长河,车流是密密麻麻的鱼群。
人在其间穿梭,如浮萍,如微尘,渺小却不容忽视。
他俩逆着人流在走,一前一后。
好像找到了可靠的依赖,涂杉步伐轻盈许多。
她朝前看,男人套着宽松T恤,他很瘦,因而显得空荡荡的。可他又那么高,要仰起头来望。
他大步流星,走得很快,涂杉只能追,几乎要小跑起来。
裙摆飘扬,双马尾颠晃。
哎唷!
人群之中,不知哪个女孩被撞到肩膀,惊呼一声。
游寅驻足回头。
见他在找,涂杉一鼓作气冲到他身边,小口喘气。
游寅留意到她神态:“我赶时间。”
涂杉摇头:“没事没事,不会走丢的,”她一只手举起来比划:“你那么高,我能看到。”
游寅哼笑。
两人继续前行,这一次,他步履放慢。
涂杉得以并排同意,她早就注意他的琴包,忍不住问:“你是乐器房老师吗?”
游寅瞥她一眼:“不是。”
“你在酒吧驻唱?”她接着猜。
游寅:“不是。”
“你是歌星。”
游寅:“……”
他说:“就是唱歌的。”
涂杉回:“那你一定唱得很好,光听你讲话就觉得很好听了。”
“哦?”游寅玩味问:“怎么好听?”
平日里微博赞美小裙子的文案写多了,涂杉崩彩虹屁的功力堪称一绝:“能存在手机里当做每天起床的叫醒铃音就好了。”
游寅:“……”
一句话,糯糯的,意味不明。跟挠到他心口似的,莫名闷,莫名痒,却又很受用。
游寅垂眸问:“你说话都这样?”
“啊?”光撒在涂杉脸上,她的眼,像一望见底的清透湖水。
算了,游寅轻呵,又平视前方。
身畔少女却马上开了口:“只有你声音好听才这样说的。”
——
两人拐进一个巷子,周遭黯淡下来,也静谧许多。
他们又往里走了十来米,一个不起眼的彩色灯牌在闪烁。
上面是一个英文名:Shirley。
雪莉。
“在下面,”游寅指指前面一条直通地底的铁梯:“很吵,别吓着。”
涂杉抿紧了唇,用力点点头。
涂杉亦步亦趋跟他往下走,身侧墙壁粗糙破旧,画满了彩色诡谲的涂鸦。
鼓噪喧闹隐隐传出来,地底像是藏匿着另一个宇宙。
那声音越来越响亮——
游寅忽然停下来,看她:“进去了。”
涂杉心跳微微加快,深呼吸,一口应下:“好。”
游寅掀开了厚重的棉布帘子……
涂杉瞬间觉得自己耳朵聋掉了。
根本没有反应机会,节奏急剧的音乐,如飓风海啸,直灌耳膜。
人声鼎沸,鼓点暴躁,脚底地震山摇。
她鼻腔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气味,香味、烟味、酒味,汗味……人们跳舞调笑,肉体交缠,仿佛在吸采彼此,不死不休。
涂杉眼睛瞪得大大的,她手心全是汗,激动又恐惧,只能紧贴着游寅,不敢松懈半分。
不时有人挤撞到她,她急促地啊一声,随即被强噪淹没。
涂杉小心地走着,却愈发难以自处,突地,一个醉汉迎面扑来。
慌乱中,她匆匆躲到游寅身后。
险些被冲散走失,等那人擦肩过去,涂杉后怕到牙齿打架,不禁抬手捏住游寅衣服,拽住他走。
游寅感觉到了,低头看,那小拳头,紧紧的,死死的。他知道肯定拨不开了。
游寅带她去了另一个门,两扇的。
他推开门,等她跨过门槛进去,他才关上。
环境瞬间清净许多。
游寅停在那,因为少女的手还揪着他衣服,一刻都不松,像在那悬了道锁。
游寅觉得有趣,没立即揭穿,原地绕了半圈。
涂杉也跟个尾巴似的转悠,下一秒,她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立马撒手。
“对……对不起。”她结结巴巴。
游寅沉声问她:“怕不怕?”
涂杉张了张嘴,逞强:“还、好吧。”
游寅低笑了一声。
——
等着上台的高高老早就注意这了,见游寅这小子待门那半天不过来,旁边还跟着个丁点儿大的姑娘。
他有点纳闷,摸摸滑溜溜的头顶,朝那边走近几步。
门内两人齐刷刷看过来。
游寅没什么好瞅的,身边倒是有个生面孔,打扮可爱,双马尾,小脸嫩生生的,瞧着也就十六七岁。
高高见他俩皮都生得白,看向游寅:“你妹啊。”
游寅回:“你妹。”
高高马上急眼:“问你妹呢!这他妈哪是我妹?跟我哪点像?我头上一根毛没有,丫头发能绑两大股!”
游寅自知理解有误,不再言语。
几个团员闻声而至,朝涂杉新奇望过来。
涂杉被盯得脸热,小幅度垂低脑袋。
游寅跟她说:“走了,进去。”
话完就领着她往里走。
涂杉盯着脚底,路是脏兮兮的水泥地,斑驳陈旧,还有不少烟头。
游寅找了张高脚椅给她,那张椅子生得很风骚,四根脚是女人的腿,椅面绘有一张鲜红半启的唇,像要把人屁股蛋吞下去。
涂杉迟疑两秒,还是坐了上去。
她悬着腿,环顾四下,这应该是一间不大的练习室,放置着架子鼓,电子琴,和大小不一的琴盒……白墙被酒吧门外那种同类型的涂鸦填满,几张椅子散在各处,红色沙发是仅存的家具,墙角摊着一只睡袋,落满了灰,也许很久都没有人在这里睡过。
游寅走去一边,他的队友也陆续回来。一个满头脏辫,脸颊凹陷的男人一直在看她,眼神黏糊糊的。
涂杉躲着他目光。
她越避,他的眼睛咬得越紧。
须臾,他朝涂杉走过来,停在她跟前问,大拇指示意游寅方向:“你不是他妹妹,那就是他小马子?”
男人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背对着她,怀抱吉他,躬身调音。
涂杉猛摇头。
脏辫男问:“你多大了,成年了吗?”
涂杉轻声回:“成年了。”
脏辫男意味深长:“噢——”
刚刚那个光头闻言,嘎嘎怪笑两声。
脏辫男忽然说:“你是萝莉吧。”
涂杉摸摸额角,为难却认真答:“大概……算吧……”
“会叫叔叔吗?”脏辫男笑嘻嘻的:“来叫一声蜀黍听听。”
“老唐!”一个女声遏止住他。
涂杉循声看过去,是沙发上坐着的红短发女郎。她穿着吊带短裤,身材惹眼火辣,但她没有化妆,面容素净又利落,有股子反差美。
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少年,学生模样,有些内向,陷在沙发角,不吱一声,也没什么表情。
脏辫男望向红发女人:“人小姑娘说了,自己不是德畜马子,逗两下怎么了。”
又回过头看涂杉,笑得龇牙咧嘴:“小萝莉,叫叫看嘛。”
涂杉为难,偷瞄游寅。他放下了吉他,却没过来劝阻的意思。
脏辫男还半蹲到她跟前,一只手覆到耳后,作洗耳恭听状。
涂杉怕惹他朋友不高兴,咬咬牙,决定勉强下自己。她唇瓣微启,正当要喊出声时——
“你敢叫出口试试?”
鬼哥哥的嗓音。
低沉,却有穿透力,有如疾风过荒原。
涂杉猛一哆嗦,朝他看过去。
他立在那里,注视着她,眼神警告,如冰针刺来。
涂杉立即抿紧小嘴,倾低脑袋,摆出一副死都不敢搭理任何人的畏缩样子。
“你真不得劲。”老唐斜了眼游寅,兴致全无。
游寅走到她身边,口气威逼:“老实点。”
涂杉头压得更低了,视野里,是他干净的T恤下摆。她努力忍着笑,超小声应着:“喔。”
她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处理方式。宣布虚假的占有权,这样最简单粗暴,能为她隔开多余的骚扰。
那片衣料将离之际,涂杉及时拉住。
游寅一顿。
她轻声轻气:“谢谢你。”说完小手便放下了。
脏辫男耳尖,也听见了。他如同听见惊天笑话,回过身:“啊——?你还谢他?”
涂杉看向他。
脏辫男一脸恨:“小妹妹啊,知道我们都叫他什么吗?”
涂杉摆头,再摆头。
脏辫男说:“德畜。”
涂杉眨眼:“什么意思?”
“Bard,畜生,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