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小裙子一路狂奔,涂杉总算在宵禁前赶回宿舍。
阿姨正要锁门,瞧见她后便停了手。
中年女人留意到她脸上,冲她走近两步,关切问:“你脸怎么了啊。”
“啊?”涂杉抹了抹脸,后知后觉想起是什么,忙解释道:“哦,哦……没事,不是血,都假的。”
“没伤着吧。”
“没事,就是道具,”涂杉把小脸凑过去,让她看清:“化妆画出来的,您别担心。”
这小姑娘每天都穿得与众不同的,今天弄出额外的幺蛾子,阿姨也见怪不怪了,只轻叹一息说:“上去吧。”
“好。”涂杉一路小跑上楼。
回到寝室,三个室友又问了一样的问题。
涂杉捂脸,简单解释了两句,一边举起自己的小镜子,心里犯嘀咕,有那么夸张嘛……
她的那面小镜子颇为别致,一整圈欧式浮雕,手柄是蔷薇花款式。
“……”
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后,涂杉沉默了,是有点浮夸。
脸上好几处逼真的血指痕,跟刚从凶杀现场落荒而逃似的,难怪来接她的司机师傅一看到她,就一脸欲言又止。
袁欣站在一旁,将信将疑:“你是不是想不开了?你状态不对很久了。”
“啊?”涂杉扭脸看她。
室友成慧补充:“因为曹渣男……”
“没有没有,”涂杉连连摆手:“怎么可能!”
但室友已经全部围过来,把她架在椅子上,在她的手腕、胳膊、脖子各处检查起来。
涂杉敏感怕痒,一会哇哇叫,一会又嘎嘎笑。
确认没有可疑伤口,三个姑娘才放开她。
另一个室友段诗嘉断言:“那只能是杀了曹致成了。”
“哈哈。”袁欣笑起来。
成慧一脸严肃问:“所以,杀了吗?”
涂杉大声否认:“我哪敢,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求求各位!放我洗脸洗澡!”
下一秒,三个室友回给她默契而一致的失望脸。
——
涂杉洗完澡出来,寝室临近断电时间。
袁欣和成慧已经上了床,只剩段诗嘉一人坐在书桌前。她开了局王者荣耀,全心投入,手指飞舞。
涂杉吹干头发,又拿起镜子照,脸上已经干净了,白天精心画下的妆也没了,生动演绎着每日奇观之“消失的眉毛”,不过……
涂杉按了按眼下,下午睡了个饱觉,黑眼圈……好像淡了点……?
也许是心理作用,涂杉这般想着。
也是此刻,她猛得记起一件事,一个人。
涂杉啪一下放下镜子,从兔熊包里抽出手机。
她直奔微信,查看消息列表。
提着的胸脯,在顷刻间松懈下来。
鬼哥哥还没同意好友申请。
涂杉咬咬唇,把手机搁回桌上,去取架子上的吹风机。
——
十二点多,游寅才走出酒吧,他放下帘子,隔绝了另一个鼎沸而喧闹的世界,一片群魔乱舞灯红酒绿的不夜天。
后头还有三男一女,跟着他依次走出。
游寅手握拳到唇边,打了个呵欠,转身同他们道别:“走了。”
“走什么啊,”红毛女孩扯住他胳膊:“撸串吗?”
“就是!”穿格子衬衣的光头男扬眉,“走什么啊!今儿才刚开始。”
游寅眼皮微挑:“累。”
“你这么虚的啊?”另一个扎小辫的男人揶揄。
游寅歪了歪嘴角,懒得反驳,就“嗯”了声。
“你今天干啥了这么累?”光头很是痛心疾首。
“我都喊一晚上了。”游寅摁了下喉咙,有点不耐烦。他的拇指刚好擦过喉结,那处生得格外清楚,有种叫人不由吞咽口水的性感。
“我还敲一晚上了呢,手都给我震麻了,”小辫男揪住他衣领,露出不死不休的架势:“不准走!陪哥喝一杯,喝两杯就燥起来了有精神了。”
游寅没动,敛着眼,居高临下,睫毛也不颤一下。
“算了,”红毛女孩点了根烟,叼嘴里劝他:“老唐,算了。”
小辫男瞪眼:“你说他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几个比他老的?”
红毛女孩抬下巴,吐出烟雾,示意阴翳处一个悄无声息的小孩:“那还有个更小的,他不吭声,连话都不跟你讲,是不是也瞧不起你,你看谁都瞧不起你。”
小辫男不吭声了。
光头跟着劝:“发脾气就没意思了,咱几个喝不一样嘛。”
小辫男这才撒手,替游寅理了理衣领,摇头惋叹:“年纪轻轻这副德行,真没劲……”
游寅换了边肩膀背吉他,刚要走——
红毛女孩问:“你白天还搁那鬼屋上班呐?”
游寅回:“下午在那。”
“上午呢?”
“随机,睡觉,或者别的活儿。”
红毛女孩嗤笑:“是够随机的。”
“早点回去休息吧。”她拍拍他背。
游寅看她一眼,又看看队友,走了。
游寅拐进胡同。
刚刚树影里的小男孩,也跟着他进了胡同。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两道长短不一,却平行瘦削的影。
游寅驻足回头:“你不回家啊?”
男孩声音轻轻的,也背着把吉他:“我爸打我妈,今天又被喊派出所调解了,奶奶给我打电话,我不想回去。”
游寅沉默两秒:“明天又不上学?”
男孩如临大敌,剧烈摇头。
游寅稍稍偏头:“那走吧。”
男孩肩胛一垮,像是松了口气。
回到租来的小公寓,游寅放下吉他,弯腰把散在沙发上、地板上的T恤捡起来,丢去了卫生间。
男孩冲完澡,就和以往几次一样,安分听话地睡到了屋里唯一一张床上。
他靠在床头,有久违的放松,不在自己家里,却更舒服惬意。
他还顺手拿起床头一本灰色的书,掀开来,全英文,一个单词都认不得,又赶快放回去了。
游寅开了听冰啤,坐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喝着。
屋里只亮着盏台灯,光线黯淡,也把男人清瘦的影子绘在了墙面。
游寅的脸,半明半昧,他眼尾扫过去,见男孩老看着自己,放下啤酒问:“怎么了。”
男孩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自由啊?”
游寅勾唇:“人没有自由的。”
男孩又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
游寅眉梢一动:“我又混得不好。”
男孩说:“但你不用待在家里。”
游寅哼笑,有点自嘲。他没有再说话。
“你在团里叫Bard,”男孩眼睛透亮,很好奇:“那你真名是什么啊?”
“游寅,”游寅看向他:“你呢。”
“我真名也叫北辰。”
“你姓北?”
“不是,姓姚,”他一字一顿说:“姚望北辰,四个字。”
游寅夸:“很好听。”
“是啊,我同学都说很酷,遥望北极星。”
游寅瞄了眼窗外:“看到了……”还拖着尾音。
北辰激动起来:“真的?”
“假的,”游寅回头,笑起来:“天是红的,怎么可能看到。”
北辰瞬间泄气。
……
夜已深,被子里的小孩也已沉眠。
游寅站起来,没有趿拖鞋,赤脚走去了卫生间。
他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摁亮看了眼,快一点了。
他点开微信,居然有条好友申请,头像是个卡通粉兔子,名字很长,叫“我一兔熊抡死你”。
申请消息就更长了,“校医大人你好,谢谢你今天下午帮我说情,让我睡了个好觉TAT!”
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一秒,游寅点了同意。
他把手机放回洗手台,走进淋浴间。
再出来时,手机屏幕一直在闪,他搓着头发,把它拿起来。
微信上。
女孩的消息有如轰炸:
“你还没睡吗?”
“我也还没睡!”
“看来我们都是夜猫子。”
“托你的福,我下午睡得太好了。”
“太谢谢您了。”
“……”
“emmm……”
“你是同意后就秒睡了吗……?”
屏幕上消息还在刷着。
游寅擦头发的手停下来,随后垂至身侧。毛巾就那么覆在他脑袋上,他细长的眼,在边缘阴影间,逐渐弯起来。
“好的吧……”
“我退下了。”
“静悄悄地……一小步、一小步地……”
“突然停下!”
“那个,对手指,我明天,”
“还可以去鬼屋睡觉吗?”
人没有自由的。
因为羁绊无处不在,更难以预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