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援天梯】
人类,卓尔不凡的人类,他们从非洲大地上走来,满怀暴力,疾病和苦难,现在他们想要更多,这短寿的该死种族想要幸福和安康,这些用石头塑成的造物妄想登上永恒的天梯。
狭小的孤儿院我一向执拗的认为容纳了太多它所不能承受的孩子,但除了这些地方,孩子们也无处可去,世界上家庭千万,没有一扇门会向他们敞开,也没有任何一座壁炉可供他们依偎取暖,孤儿院的孩子净是些不被期盼出生,更不被期盼存在的人,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座更适宜出现在谋杀案现场而非安置孩子的老式砖房稳妥的容纳了我们,它如同一个并不苛待孩子却也不会让他们长得太好的继母,用它生硬滞涩的照顾看护我们,不投入太多爱使我们饱满,却又不至于使得我们为此而枯萎,而这样粗暴的对待中一向只能衍伸出麻木。我从小便知道我将来无处可去的事实,于是我——我们睁着眼睛等,等这座红砖房每一次的门铃响起,等那扇橡木大门打开时铰链的吱呀声,我们虽然在房间内,但我知晓我们都为此而感到胆战心惊。但那些人总是送新的孩子进来,只有寥寥无几的几次是接走,小罗伯特缩在他父亲高大肩头投射下来的阴影中,懵懂无知地吮吸手指,我将目光从他转向他父亲身上被揉皱的棕褐色马甲和脏兮兮的人造合成牛皮靴,毫无感情的想,那就是他最好的一件衣服了。哪怕是之后我也从没有试图去了解过他们,但他们大概死在了伦敦轰炸中,那是他们这一阶级所常有的宿命。
比利斯塔布斯看着那扇门关上后,趾高气昂的走到我面前,和我说‘汤姆,你看到了吗,罗伯特被接走了。’我本想忽略他走开,但是他却又堵到我面前,气势汹汹地说‘科尔夫人说了,只有好孩子才能被领养,至于你,你妈妈是从马戏团来的妓女,所以她才会生下你这个怪胎是吧?’我听到了这个被人嚼了千万次的词汇,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有家的孩子中,这意味着热牛奶和热气腾腾的晚饭,在无家的孩子中,这代表着一种至高无上的信仰,别人的妈妈都是干净洁白的,只有我的妈妈是被逐出伊甸的莉莉丝。对于我来说不管她是不是妓女都无所谓,既然我已经身在了孤儿院,那么我就该向前看,将后面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永远抛弃,既然我的妈妈不要我,那么她也理应被我抛弃才对,所以我怨恨她。但比利依然不依不饶的找上我,他似乎非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一般‘你这个怪胎似乎总是在想些什么别的事情,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难道作为孤儿能够吃饱饭还不够?’吃饱饭同样和妈妈一样又是一个耸人听闻的指控,科尔夫人曾经听到我未来的梦想后在办公室里面大发脾气,她将杜松子酒杯重重磕在桌子上,甚至不顾我在场就和她的副手大声抱怨。‘蒂娜,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吧?他想当一名教授!?我们给他吃饱饭还不够,他竟然还想当一名教授,今天他想要当教授,明天他又想当什么,政治家?我们绝不能满足他这样的要求,要不然这个可恶的小混蛋,这群可恶的小混蛋总是要的无穷无尽。’她发完了这一通雷霆脾气后那张阴森可怖的肥脸向我凑来,她用一种恐怖的,足矣撼动我的精神的语气低声说‘汤姆,收起你这些不切实际的臆想,不然你是要进疯人院的。’我那时虽然对于疯人院是个什么地方并不太了解,但是听到科尔夫人以这样恐怖的语气说话,我自然是觉得疯人院是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方。
现在我知道疯人院是什么地方了,他们还的确找了个什么劳什子医生,把我关进一个小房间里拿着一个听诊器在我身上听,因为我一直确信我身上有种不可言说的力量,但是那个医生之后把我放了,他和科尔夫人说我一切都好。比利还依旧不依不饶的绕着我说着无聊的闲话,他突然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汤姆,你知道吗,我们都以为你要去疯人院里面过一辈子了。’这句话让我扭头看向他,心底压抑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他看到我向他投来的愤怒眼光,了然的哈哈大笑起来。‘汤姆,你害怕疯人院是不是?你害怕他们真的当你有病,也害怕他们把你拉进去。’他得意的越过我走掉了,而我低下头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愤恨,不让自己在走廊之中高声发火,我联想到那个医生和我说得那些话,叮当作响的铁质镣铐,在封闭房间内蔓延的疫病,皮质的束缚带,像是动物园内动物般日后的处境,病人们歇斯底里的狂嚎和哭叫……我迟钝的感受到我掌心传来钻心疼痛,我将双手在眼前展开,指尖鲜血淋漓。
我想到报复比利的办法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得到了科尔夫人的准许,能在孤儿院里养上一只愚蠢的灰野兔。‘这是动物疗法。’科尔夫人对他说,所以他就将那只兔子放养在这栋建筑中,任由它到处跑,所以这才方便了我的计划。我搞到了一根用纱布拧成的绳子,提前量好了房间内房梁及至地板的长度进行裁切,在手心拿上点从午饭中省下的菜叶,等着那只灰兔子自己将脖子伸进我提前打好的绳结中,它还丝毫意识不到大难临头,脖子上的绳子会成扼杀它的绞索,安然在我怀抱中吃着菜叶。我望着它可悲的样子内心便不由得恶心,我的命运在某种生杀予夺的层面上也和这只兔子一样,只不过它意识不到大难临头。‘你真是个怪胎。’‘所以我要用生锈的拨火棍抽你鼻子。’‘你妈妈是个马戏团的妓女。’诸如此类的话轮番在我耳边响起,它们争先恐后羞辱着我,却不能因此而动摇我的坚定意志。那根绳子如同蛇一样顺着房梁向上攀援蜿蜒,直至在房梁上互相紧密缠绕成一个邪恶不详的死结。‘你现在要死了。’我干巴巴的说,把怀抱兔子的手臂松开,任由那根绳子在它脖子上收紧凌迟再将它向上吊起,我抬头望着这只兔子眼白突出的样子,有些漫无目的的想,也许我和这只兔子还是有一点最根本的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