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何前进的话，孙工的反应淡淡的。
他认识何前进，也听说了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是他懒得管。
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如何提高轧钢车间的生产效率和质量，以此提高钢材的生产效率和质量。
至于其它的，都是小事。
孙学农走在食堂里面，心思却神游在书本上的草图和算式中。
孙大爷早就看到自家这小子了。
见他一门心思扑在那书页上，连走路都在那里发呆出神，孙大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咽下口中的米饭，大步走了过去，龙行虎步、气势汹汹的样子，颇有一种老当益壮的感觉。
走到孙学农面前，他似乎有所察觉。
随后……他眉头都不抬，只是扶了扶黑色的眼镜框，继续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孙大爷看着这一幕，既好笑又心疼。
但心疼归心疼，他下手丝毫不留情。
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打在了孙学农的后背，他的声音如同洪钟般，在这一群人中炸响：“吃饭的时候就有个吃饭的样子！捧着书吃饭，像什么模样？”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你又不是没读过书，一心不能两用的道理难不成还不知道？吃饭看书，到最后，不但饭吃不好，书也看不进去。”
孙学农听到自家老爹的声音，身形就是一抖。
他下意识地将书本合拢，夹在手臂中，冲着孙大爷讪讪一笑。
孙大爷臭着张脸。
什么德行！
每次都是这样！
孙学农脑中急转，疯狂搜罗话题，想要度过眼前这兴师问罪的场景。
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最终定格在那半个菜叶子上。
他有些诧异，“爹，你怎么想起吃大饭包了？我记得食堂大师傅做的不好吃啊，还偷工减料的。”
一旁小窗口内，原本因为孙工到来，就侧耳细听的大师傅有一瞬间的心梗。
孙大爷不愧是当爹的，说话跟儿子一样直。
他咧开嘴笑了笑，“这不周小子住院了，食堂里来了个新主厨。你别说，这大饭包的手艺，还真不错。比原来的好吃多了，还不贵。”
“对了，你也去买個尝尝。你平常不爱吃绿叶菜，吃这个正好。”
两父子讲话，一时间根本没有注意到其它人。
何前进倒是滑头，凑上去说了一句话，“孙工您累了大半天了，我帮您去小窗口买，您等着吧。”
还不等孙学农拿出钱票，何前进就一溜烟地跑了。
孙学农却皱了皱眉头，打定主意待会要把票子塞给何前进。
可不能因为这一点的钱票，欠了别人一份人情。
何前进在快步走向小窗口的时候，心脏砰砰跳动，仍然有些激动。
孙学农可不容易讨好。
如今他总算找到机会了。
只是这队伍未免也忒长了。
何前进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随后就横冲直撞的，插到了队伍的第一位。
后面的人不服，顿时嚷嚷起来了。
“你谁呀？有伱这么办事的吗？咱们都老老实实排队，凭啥你上来就是第一位？”
何前进面对这些普通职工，面色微微有些倨傲。
他瞥了这些人一眼，淡淡道，“我帮孙工买饭，插下队怎么了？这窗口你家开的？”
听到孙工的名头，后面的人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
钢厂的孙工谁不认得？
那是天天泡在车间里，奋斗在第一线，甚至早年因为工作太过投入，硬生生饿出一身胃病的人。
面对这样的人，大家愿意给些特权。
何前进见这些职工不说话了，嗤笑一声，这才转过头。
而后厨中的苏清风听到外面闹哄哄的，还以为发生了啥，走到窗口边一看，正好同何前进的视线对上。
何前进在看到苏清风的一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有些幸灾乐祸，“苏清风，你这是被国营饭店赶出来，跑钢厂来做一个分菜工了？”
“可真是难为你了，居然还腆着脸混进来，又被你找到一个临时工。”
他的话音刚落下，旁边的大娘诧异地看了何前进一眼：
“你说啥？苏师傅是被周师傅举荐过来，做食堂大师傅的。你这小伙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说着，她叉起腰，带着一丝火气，叭叭地数落起来，“我早就看你小子做事不正派，先是插队，现在又是为难小苏师傅。分菜工咋了？临时工咋了？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小伙子，你这思想挺危险啊！”
苏清风这时才恍然。
原来在每个时代的大娘，都有着一身彪悍的战斗力。
何前进被喷了满脸唾沫，神色跟见鬼了似的。
苏清风成了钢厂食堂的大厨？
这怎么可能？
他就一个乡下小子，哪来这么大的能耐，找到这么一个工作？
他只觉得脸颊被扇的好疼。
现在想起来，他在国营饭店与曹经理的交易，简直跟个笑话似的。
他在国营饭店再怎么针对人家，结果呢？
人家根本就不跟你玩了。
直接拍拍屁股，跑到钢铁厂来了。
关键他开了个小窗口，还备受大家好评，连孙工的老爹都对他颇为认可。
何前进的脸色青紫交错，他耳朵里满是周围人的议论，四面八方汇集来的眼神，让他有一种如芒在刺的感觉，以至于他脸皮涨得通红，手臂也开始抖动起来了。
倏地，只听得“咣当”一声。
他手中的餐盘就跌落在地上。
许是这里的动静闹得太大，那边的孙工一行人，居然也走了过来。
孙工看了看地上跌落的餐盘，又听到四周嘈杂的议论声。
在这些议论声中，依稀能听出一些词，像什么“插队”、“仗势欺人”、“看不起”之类的。
孙工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没忍住，上前迈出一步，来到窗口边，勉强露出个微笑，“小师傅，这里是什么情况啊？”
何前进听到这话，脸色大变。
孙工最讨厌特权。
这么多年来，他除了凭本事拿着工资，另外的好处，那是半点也不收。
要是今天被他知道，自己打着孙工名号，招摇过市地插队、挤兑人，只怕这辈子他都爬不上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