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铎对女人的审美十分固定,总结出三个字就是“瘦、白、长”——冰肌自是生来瘦,人比西子胜三分;陌上人如玉,佳人世无双;身姿窈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但凡不瘦、不白、不长的女人,在赵铎眼里那都不叫女人。
比如,同顺宫里面杜指挥使家的杜芊,一个女人喜欢舞刀弄抢,把自己晒得比太监还黑,手臂抬起来的时候臂膀比他都有力气,那还能叫女人么?
他勉强自己去过一次同顺宫应付差事,就再也肯看杜芊第二眼了,幸亏那女人知情识趣,没凑过来惹人厌。
同为武将世家出身,江长河的女儿倒完全不同。
少女眉梢眼角都堆着妖娇,巴掌大小的脸上只有朱唇一抹颜色,真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赵铎微微眯起眼睛,回想起安平大长公主送回来的心里不时夹着对江朱鸾舞姿的称赞,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他视线顺着少女细长的脖颈扫去,心念道,不知那身繁复的衣裙下是怎么样的肌理细腻、骨肉匀婷。
看在江长河生出个绝色佳人的份上,朕不与他一般计较,让朕捧着死人脑袋的事情先算了。
“蔡直,晚宴准备得如何了?知会江长河一声,让他女儿大宴献舞一曲助兴。”赵铎脑筋一转,又想到了不用三催四请就能让江朱鸾进宫的法子。
赵铎自认不是非要折辱江朱鸾,可惜,江长河名望太盛,若让江朱鸾没一丁点毛病的就进了皇宫里面,她还能乖乖顺顺的听话,不得跟自己摆姿态么?
赵铎愿意后宫的女人掐成一团,各个都来求自己给她们家里撑腰,然后让朝臣在前朝对自己俯首帖耳。
可他只想享受温柔乡,对女人冲自己耍性子就没耐性了。
——再美的女人也只是玩物罢了,谁比得上孟清在他心里的地位。
等到享受过佳人们的殷勤服侍,也把她们父兄在朝廷的能力用尽,他就将孟清扶上高位,与她生儿育女,让他们俩的孩子未来继承这片大好河山。
赵铎吩咐了半天没听到动静,拧着眉头又叫了一遍“蔡直?”。
始终没人答应,赵铎又不耐烦起来,语气败坏的抱怨,“蔡直人哪儿去了!”
江长河驾着马车,提高声音回答,“陛下,蔡总管伤了,臣让随行军医给他瞧瞧病。”
想起来自己说得不客气的话被江长河听到,赵铎噤若寒蝉。
江长河胳膊比朕的大腿都粗,浑身煞气宛如随时准备下场宰人的样子,朕让他女儿当众献舞,他会不会一气之下暴起,伤了朕?
江长河倒仍旧是那副傻乎乎的样子,拉家常似的对赵铎说:“陛下也知道朱鸾喜欢跳舞?臣一直在外征战,这么些年了,一直没能过上安生日子,全靠公主替臣将朱鸾抚养成人。臣听朱鸾说,每当她想臣了就偷偷躲去她被接进公主府那年,臣亲手栽种的梨花林与树共舞。”
赵铎脑中自动描画出一副美人春日在簌簌飘落的梨花雪下起舞的画面,兴味十足的追问,“哦,想必是一场盛景。”
“陛下若是想看,允了朱鸾在院子里栽种梨树吧。那些梨树都是朱鸾亲自伺候多年的,长势不错,树干都比狗脖子粗了。那孩子重感情,舍不得把梨树留在变成扔狂风冷雨摧折,带上京了。”江长河边说边笑,一副拿女儿没办法的模样。
赵铎眼看立刻让江朱鸾入宫的事情有眉目了,马上许诺,“几株梨树,算什么,带进宫来便是!难道还担心皇宫装不下几株花木么。”
“臣多谢陛下恩赏。”
江长河笑得爽朗,随口谢过之后再不提梨树的事情,又拿出操心老父亲的架势,继续絮叨起其他的安排,“臣听说入宫不能带有字的书。不过朱鸾是活泼性子,不带书本没什么。只是,臣这些年一直给她攒嫁妆,什么金银珠玉、家具摆件、衣料首饰,足足收拾了几十车。陛下就当可怜臣只这么一个孩子,都让她带进宫去吧,日后她若是不得陛下喜欢,好歹手里有钱,想要吃喝点什么,不至于没钱打赏宫中仆妇——”
江长河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住声音,过了好一会才用低落了不少的语调说,“臣那年进了公主府上才明白,原来使唤仆妇也是要花银子的。臣过去一直在外征战,没想过朱鸾没钱打赏下人会是副什么光景。臣不是个好父亲,亏欠了朱鸾呐。”
你的武将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为你的守土安疆,之后又知情识趣的回来进献战俘首级,还归兵权,一句不抱怨你背信弃义,说好了娶他女儿做皇后,结果只拿贵妃的位置糊弄人家。
饶是赵铎不要脸,也被江长河这么委曲求全的一番话打动了。
赵铎很清楚,江长河之所以打仗这么玩命,明明已经大胜了,还要对奔逃的淳维汗千里追袭,杀了淳维汗以绝后患,就是害怕日后江朱鸾进宫了,江长河自己却老得打不动仗,让女儿的后位不稳。更别提,那些“金银珠玉”、“家具摆件”、“衣料首饰”。
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带嫁妆入宫,江长河准备的就是属于“皇后”的嫁妆,但他女儿不可能当皇后了。
说江长河一句“人财两失”才应景。
赵铎连咳几声之后才尴尬的接话:“既然是大将军的一番心意,准备的全都带进宫就是。便是有喜欢的话本也一并带着,查阅了没有犯禁的即可。”
“陛下真乃仁君!”
面子和里子,江长河一向只选实惠的,从不打肿脸充胖子。
赵铎一同意江长河的要求,江长河马上把一连串赞美送过去,什么好听说什么,完全没有“要有大将军的威严”的意思,把他边城莽夫的形象发挥到了极点。
等到入宫招待江长河一同沐浴闲聊,再去晚宴的时候,赵铎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答应了江长河大大小小许多条件。
他拧眉坐在食案前,盯着炙烤豚颈肉陷入沉思。
自己到底是心太软了,还是被人糊弄了?
可江长河那等只会冲杀的莽夫,也弄得以退为进的计谋么?
算了,都不是重要的事情,多想无益,或许朕是真的仁君,耐不住人恳求呢。
赵铎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欣赏起歌舞。
——即便是歌舞,也没什么可看的,宫廷舞乐大多不为了取悦君王只是在宴会上做个背景罢了,若真是唱跳得太出色让帝王沉迷,反而容易让乐师和舞姬们惹祸上身,落得身死的下场,所以,他们从不玩命表演。
赵铎看得无趣,拉着文丞相和江长河一起饮酒闲聊,摆足同样重视文臣武将的姿态。
文丞相老成持重,哪怕江长河即将送女入宫做贵妃,面上、话里都没有丝毫针对江长河的意思。江长河也接连不断的感激文丞相这些年敦促户部和兵部发按时放兵械钱粮,从没让边关将士们挨饿受冻的上战场。
眼看着一个五十多、一个六十多的老头相互吹捧,就差将对方引为知己,晚宴就更让赵铎食不下咽了。
台上悦耳的丝竹声突然变了味道,如急雨的鼓点声刹那间抓住了众人的关注,让他们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回台上。
有别于宫廷舞蹈的端庄柔婉,十数名舞女扭着她们过于纤细有力的腰肢上台,像夜晚骤然绽放又在清晨悄悄衰败的昙花般急于展示自己的美。她们各个面上蒙着米粒大小的珠子串成的面纱,珠链细密,只在动作间偶然显出真容,半遮半掩让人看不清容貌,偏偏这种欲语还休的神情更是引人窥探。
大宴上,哪怕最正人君子的官员也不由得坐正了身体,视线紧盯着台上的佳人们。
江长河哈哈笑着对文丞相说:“丞相以为如何?领舞的正是小女!”
京中贵女也会学些舞乐来保证身材窈窕,但却矛盾的以在人前献舞为耻,非通家之好难得一见闺中女子。
文丞相一时间不知夸奖到什么程度才算合适,略显迟疑的斟酌着语气。
倒是赵铎情不自禁放下酒杯,视线完全被舞台上的女子吸引,毫无自觉的称赞,“真是色艺双绝!”
“色艺双绝”?
文丞相意味深长的看着赵铎,心中冷笑。
舞台距离王座少说有五十步远,能看清个什么,你就知道江长河的女儿“色”和“舞艺”一样出众了?
如此重视江长河手中兵权,又对他的女儿的色相着迷,不还是转眼间就为了拉拢朝堂老臣而将文意嫡亲的孙女抢进宫中当皇后了么。
赵铎此子心性心性凉薄如豺狗,断不可为伍!
文丞相再一次在心里对自己强调赵铎是个人渣,家族损失一个女孩已经够了,决不能搭上更多,口中却对着江朱鸾夸赞:“一看就是下过苦功夫的,大将军有女如此,真乃幸事。”
江长河摆手,一脸愁苦的说:“有什么幸运的,我子嗣单薄,想着不是亲生的也罢了,好歹养个儿子日后替我看护照顾朱鸾一二,没想到养子率队出击也折在草原了。唉,或许是我这辈子杀戮太重,遭天谴了吧。”
赵铎眼中精光一闪,捏紧了拳头强掩兴奋,“从未听说大将军有过养子,一定也是人中龙凤。”
“不提他,真是人中龙凤就不会折在追击淳维汗手里了。”江长河说完这话,面色骤变,脸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汁来,显然十分痛惜养子早亡。
他粗鲁的拉上赵铎拼酒,一副想把自己灌醉的模样。
赵铎享受的看着江长河痛苦的神情,一杯接一杯陪着江长河,口中反复提起江长河的“养子”,称赞不停。
举行晚宴为的便是替江长河接风洗尘,如今皇帝和大将军痛饮,其他朝臣还以为皇帝兴致高,想展现豪情了,跟着上来凑趣。
你一杯、我一杯,等到晚宴该散场的时候,三品以上的,从官员到皇帝,全被江长河灌得神志不清,钻进桌子底下去找自己脚丫子在哪儿了。
江长河拍拍屁股起身,浑身酒气的对苦着脸的内侍嘱咐:“没想到京中男子居然一个能喝的都没有,辛苦你们把人抬上车。”
他丢下两个硕大的银锭,一阵风似的抬脚走了。
呵,果真和谋士说的一样,只要自己表现得不痛快,日子就能过的很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