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岁多被江长河救下,灵翟黏上江长河,就一直跟着江长河在兵营中长大,少年目之所及全是油滑的老兵痞。对着朱鸾的时候,灵翟尚且愿意表现一二柔弱可爱的少年气息,好让朱鸾对自己心软。
可在外面,灵翟从来没“柔弱”过,他是江长河身边的一员悍将,不欺负人就算好了。
锦衣少年也不知是不是自小被家中保护得太好,性子单纯得很,灵翟笑着接近他的瞬间,下意识便伸手去捂藏了信件的后腰。
灵翟眸光微闪,脸上笑意越发浓郁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将无甚战力的少年扭着胳膊压得单膝跪地,三两下把少年捆起来后,不紧不慢的把少年身上肉眼可见的财物全都拆下来丢进自己的狼皮袋子。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居然敢捆我,你要是耽误了我的事情,我要你好看!”少年被卸了金冠,长发散乱。
哪怕他大声怒斥灵翟,也显得毫无底气,简直像条没长牙齿、只会奶声奶气嗷唔嗷唔乱叫的小狗。
灵翟顺手往他脑门上一拍,在少年被打愣神的时候,指着死了满地的黑衣人威胁,“反正他们也死了,这里就你我二人。我杀人越货,也没人知道。不过嘛……”
少年害怕的缩起肩膀,声音发抖,“你、你还想做什么?”
灵翟挑眉低笑,“说啊,你不是很有身份么?说说你是谁。如果你的身份够高,我就当你身上带着的银钱都是救命谢礼。如果你身份高得吓人,承诺再给我一份谢礼,我保证平平安安的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唉,这荒郊野外的,一点不太平,指不定什么地方冲出狼群或是熊瞎子。看你细皮嫩肉的,连生火都不会吧?”
少年羞愤的撇开脸,咬牙切齿的说:“你别想继续在我身上捞钱,小王也是有脾气的!”
灵翟拿着水囊拍了拍少年的侧脸,嬉笑回应,“命都快没了,你还在乎面子,真是个小孩儿。”
“你、你……!”少年气得话都说不顺。
灵翟不搭理他,重新点起火堆,熟练的翻土把被他暗杀掉几具尸体埋进土里。
火光一起,锦衣少年抬眼看到的便是那几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当即吓得面无人色,连直视灵翟的勇气都没了。
——知道对方杀人让自己得救和知道对方杀人如屠狗是两回事,后者对从没见过血的普通人来说充满威慑力。
“小、小王乃镇西王世子。得父命前往塞外,拜会连大将军。你……你之前说,只要小王愿意再出一份谢礼,便保护小王平安到达任何一个地方的话还作数么?”镇西王世子终于不再硬倔,低头恳求。
灵翟背对着镇西王世子,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计上心头。
他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继续仰头喝水,喝足了才上前给少年松绑,故意回答,“你不用去了。大将军老了,没有雄心壮志了,这次和淳维汗决一死战,大将军拼着养子和亲兵死绝也把淳维汗斩于马下。如今塞外太平得很,大将军心满意足的跟着他女儿回京享清福去了。”
“什么?连大将军把淳维汗杀了?!他之前不是耗了十多年在边塞不肯进京么,怎么反而现在倒把淳维汗给杀了。淳维汗死了,连大将军还有什么用。”镇西王世子脱口而出,一点没注意到自己话中隐藏的意思让灵翟的脸色阴沉下来。
灵翟心中冷笑,镇西王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当初故意养着沿海贼寇以拥兵自重。难道镇西王以为义父与他是同一种人么?居然把儿子也教得这般不知轻重好歹。
灵翟没搭理镇西王世子的话,收拾起东西,继续说:“大将军月前便解散了大军,让大家解甲归田。如今算着日子,他快入京了。你还有没有其他要去的地方?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听说没好处可拿就要把他丢下!
镇西王世子从小到大莫不是被人妥帖照顾,何曾受过这等轻慢的对待,他心中很是愤愤。但他也知道,对方拿钱办事,对他一无所求,心里反而慢慢放松了。
今上多疑,信不过各地掌兵的将领和藩王,一直压着不通过王侯们的册立世子的请求,提出要让各地将领送世子入京,好“栽培”他们。
说着是“栽培”,实则世子们入京之后要被看管起来做人质。
可话又说回来,富贵险中求,敢冒险入京的才能是世子。
如安南王这种家里就一根独苗或者江长河压根连儿子都没有的还好,可以把今上的诏令当作放屁,可镇西王嫡子、庶子、外室子加一块足足有三十几个,哪怕为了给自己正名,他入京冒险在所不惜。
可惜镇西王世子根本不明白,他爹一直不肯册立他做世子,最大的问题并非不舍得儿子入京为质,只是单纯看不上被王妃养废的嫡子,不想让他继承镇西王的位置罢了。
镇西王的亲笔信无论如何都要交到江大将军手中,他自己为了世子之位也要上京,既然如此,不如聘了这个能打的男人,请他保护自己上京。
——反正,让镇西王世子独自走,他是没那个胆量的。
“那你送我入京吧,到了别馆,我把银子算给你。”
灵翟点点头,爽快道:“给谁卖命都是卖命,你不缺了我的银子,我就好好给你办事。日常我保护你的安全,若是再有人追杀,一个人头十两银子,没人追杀,一路过去,你给我五十两。小王爷,你看这价位怎么样?”
镇西王世子出入都有专门的人付账,对请随扈的价格没有一丁点概念,茫茫然的看了灵翟一眼,想着自己的命肯定比五十两银子值钱,就点头认可了。
得了份儿新活计,灵翟熟练的烤了吃食递给镇西王世子,“吃吧,你忙着逃命肯定饿着肚子。”
镇西王世子这才在火光下看清灵翟比自己还要稚嫩的面容。
“你到底多大?”
灵翟瞥了他一眼,“十六。”随即笑道,“小王爷不用这么一副惊讶的模样,寻常百姓家,过了七八岁就出来讨生活的孩子多得是。兵营里能给我饭吃,让我饱饱的,那是份儿好活计。”
镇西王世子完全不能理解,但想到灵翟出手就一口气灭了七人的创举,兴冲冲的说:“你本领出众,去哪里谋不到一份好活。正所谓‘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不若你以后跟着小王吧。小王在俸禄上不会亏了你的。”
灵翟没有回答这句话,拱手道:“我年少离家,忘了姓氏,只隐约记得在家行三。在江大将军军队里,便以江为姓了。小王爷唤小人一声‘江三’罢。”
镇西王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自我介绍里面,姓名一个字没提过,尴尬的拍拍衣摆尘土,“小王杜林。”
镇西王世子哪吃过简陋的干粮,视线到处看,颇有些焦急的说:“晚上就在林子里睡么?”
灵翟拨弄着火堆,“小王爷来的时候有马车吧?不若给我指个方向,我过去瞧瞧。”
经历过一场追杀,杜林是没胆子独自在荒无人烟的丛林里待着的。
他马上摆手,“不不不,小王随你同去。”
灵翟吹了声长长的唿哨,原本不知道浪到哪里去的千里立刻欢快的奔来,看到陌生人,它狠狠打了个鼻响,充分表达了不友好的态度。
杜林被吓了一跳,躲得远远的抱怨:“你的马训得不怎么样。”
“战场上下来的马,跟人一样都带着杀气。遇上不是自己主人的时候,非要尥蹶子踢人咬人。小王爷不要接近它,很危险的。”灵翟一本正经的忽悠着镇西王世子,直接打消了对方骑到马背上的念头。
等到两个人走回镇西王世子歇脚的院子,里面物件居然齐齐整整的全都摆放在原处。
如果追杀镇西王世子的人真的来过这里,不可能连一点翻找的痕迹都没有,灵翟检查过后,拧眉询问,“小王爷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开始被追杀的?”
杜林尴尬的抓了抓脸颊,小声回答:“小王昨夜想去秦楼楚馆见识见识。”
哦,难怪会被人认出来。
一看就是不是本地人的傻肥羊出现瞬间,消息就会被各种下九流的渠道散播出去,哪怕没引来想要杀人越货的——对,灵翟现在确定那群身手不怎么样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寻仇或者买凶的——的匪徒要追着杜林跑了。
正因为是下九流的人,发现一整夜过去了,追杀者没回来,才认定了杜林一行人是装傻的硬茬子,不敢上门,害怕是杜林做了全套准备将涉事的人一网打尽。
这地方现在很安全。
灵翟心里翻了个白眼,“小王爷整夜奔劳,回房间歇一歇,有小人看着,必定平安无事。”
“好好好,厢房里有银子,你去牙行买几个丫鬟过来伺候。”杜林眼见安全了,精神彻底放松。
——他甚至没问一句灵翟凭什么认定的安全。
给人做随扈,就要有随扈的模样,灵翟耸耸肩,出门拐去牙行,没雇什么丫鬟,直接挑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子。
灵翟在街市上走动购买成衣时,追来的亲兵总算找到灵翟。
听亲兵复述过江长河的吩咐,灵翟心头发酸。
父亲把真正能以一敌十的亲兵分出大半给自己,那他呢?他的安全谁来保护?还有,朱鸾……
她,恐怕已经入宫了吧。
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灵翟吩咐:“随我一起扮作随扈,陪着镇西王世子入京。找到机会,混入羽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