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住程冬至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脸庞圆圆儿的像一轮满月,眼睛笑起来则像弯月,肤色也和冬天的月一样灰白灰白的。她穿着半旧的手织毛衣,黑色灯芯绒裤子,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保姆或者厨娘,可程冬至猜出来这应该就是阿则口中的那位阿姨。
“阿姨好。”程冬至并没有挣脱,乖乖地打招呼。
“哎,哎!”
阿姨领着俩人到了客厅,里面早就坐着了一位中年男人,看到他们进来站了起来,很和气地说:“欢迎欢迎,来这边坐吧。”
程冬至踌躇着不知道该坐哪个位置,阿则体贴地把属于她的椅子给拉出来了一点,她就只好硬着头皮坐在了中年男人的身边。阿姨很快就挤开阿则在她另一侧坐下了,拉着她的手,似乎是要和男人一起把她给看住不让逃跑了。
起初,程冬至不敢抬头直视中年男人,也就是阿则的父亲邵叔叔。对方很和善,问了一些她工作和生活上的问题,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都和普通人家家里的慈爱长辈没什么区别,她也就渐渐地没那么紧张了,可还是不敢瞧对方的脸。
阿则忽然笑了:“姐,我爸长得不可怕。”
阿姨哈哈大笑:“谁说不可怕?脸一板和大尾巴狼似的!别说冬枝了,我刚来你家的头几个月也不敢看他呢。冬枝你别怕,赶紧抬起头来瞅几眼,就几眼没事儿的!”
邵叔叔也笑了。程冬至大窘,不着痕迹地瞪了阿则一眼。借着这个机会她鼓起勇气看了邵叔叔一眼,只见是一个很儒雅的男人,白衬衣外面套了个深灰色绒线背心,看着很家常。虽然有几丝白发,可脸却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能看得出来曾经的清秀眉眼与翩翩风姿。
被阿姨这么一打趣,再加上看清了阿则父亲的样子,程冬至勉强恢复了一小半她的场面劲儿,能说能笑了,就是依旧有点腼腆。
就像阿则说的,阿姨的手艺很好,准备了一大桌拿手菜,味道不输外面那些大厨。
“来,冬枝你尝尝这个笋,是我老家亲戚从乡下带来的,可嫩了,鲜得很!别不好意思,我一顿还能吃个三四碗呢,你们年轻人还在长身体,可别亏着嘴!阿则,你给她剥几个虾。最近虾真不好买,水产公司那边拿着号排队要等一上午,这玩意偏偏又不好让人帮忙带过来……”
劝过菜后,阿姨发挥了她的话匣子本色,喋喋不休地说着许多关于柴米油盐的事情,气氛渐渐被她带起来了。程冬至偶尔会发表自己的小小意见,阿姨给与了热烈的赞扬和肯定,于是俩人越聊越开心了。
程冬至头一次觉得,原来这种小楼里的人家不是她想的那样高高在上不好接触,他们说的都是她能听懂的话题,过着的也是和寻常人家没有什么区别的烟火生活。当然,这也有极大可能是他们对她的一种善意。
她发现,这个阿姨丝毫不介意自己曾经的工作经历,说起往事时候的态度大大咧咧的,也完全没有身份改变后的傲慢与自矜,仿佛一切都是很寻常不过的事情。而且她也能看得出来,阿则和这个后妈的感情不错,虽然嘴上还是喊的阿姨,可他们之间相处的感觉很自然,没有敌视或者隔阂,没有漠然,连刻意的表面客气都没有,就像是一对极其寻常不过的母子。
“冬枝啊,你会不会打毛衣呀?”阿姨忽然冷不丁地问道。
“会一点……”
“那你平常工作什么的忙不忙呀?”
“不忙,挺闲的,平常做完了事就打打毛衣什么的。”
“那太好了!你能不能帮我打一件高领毛衣呀,按照阿则的身寸儿来就行,打完了我再送你几卷羊毛线。你是不知道,他们爷儿俩脾气一样怪,这种贴身的东西不肯穿外人做的,非得自己人做才行。我每天忙得昏头颠脑的,还得抽出功夫织这个,能怎么办呢,摊上这对爷儿俩……”阿姨说着抱怨地瞪了阿则父亲一眼,又瞪了阿则一眼,被瞪的两人都笑了笑。
程冬至连忙摆手:“阿姨你不用送我羊毛线的,反正我也没事情做,给阿则织又不是给其他人织,不嫌弃我手艺就行。”
阿姨十分赞同程冬至的这个说法:“对,都是自己人,那就别弄的这么见外了!我听阿则说你在这边除了咱们也没有其他熟人,正好我平时也没个说话的人,你有空就过来陪陪我,咱们一起织织毛衣,逛逛街啥的,不好吗?”
程冬至楞了楞,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答应了。
吃完饭后,阿姨不由分说地把那些干净没动过的菜全部打包在饭盒里,叫程冬至带回去吃,还把装毛线竹针的袋子也给她捎上了,一再嘱咐:“下星期再来呀,我煲汤!”
从小楼出来后,程冬至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阿则开车把她送回了厂子,还下车亲自把她送回了宿舍楼下。
“姐,记得答应阿姨的话,下星期来喝汤。”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总有种特别麻烦你们家的感觉。”程冬至轻声说。
“我和爸工作都忙,阿姨平常没什么人说话,你要是愿意过来陪陪她就再好不过了。当然,也不用勉强,要是你那边有别的事就算了。”
“没有啊,我能有啥事儿,闲得身上都快长草了。”程冬至苦笑。就怕对方是和她客气,她傻乎乎当真了,反而给添麻烦。
“姐,我爸和阿姨还有我,都很喜欢你。真的。”阿则诚恳地说。
程冬至顿了顿,脸上有点儿红:“真的呀?”
“真的。要是你那天不来,我可能会难过呢。”阿则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了些程冬至所熟悉的神情,她下意识想要去摸他的头安慰几句,手还没够着就缩回来了。不行,不能这么放肆,摸顺手了以后叫邵叔叔和阿姨看到可咋整?再说这孩子是真的成大人了,不能老和摸小狗似的摸了。
“放心吧,我肯定会来的!到时候我带点儿拿手菜过来,你想吃啥?”程冬至下定了决心。
“我想吃姐你做的玫瑰鸡蛋糕。到时候能多做一点儿吗?阿姨和爸也喜欢吃甜的。”
“那容易,包在我身上!”
自打去了一趟邵家后,程冬至的日子就顿时不再无聊乏味,开始有事情可做了。平常的时候帮阿则打毛衣,阿则的尺码阿姨都细心地写在纸片上放在袋子里了。看了他的腰围肩围什么的后,程冬至特别感慨,这是生错了年代,再往后几十年是做模特□□豆的料啊,保准能火!
到了去邵家的前一天,程冬至开始忙活做玫瑰鸡蛋糕的事了。
由于是要带去做礼物的,她没有像以前在角上的时候做的那么糙,而是很细心地把面糊给彻底搅匀了,再小心地倒入玫瑰型的模具里,还加了些正宗玫瑰蜜和玫瑰素在里头。面粉,油,奶,鸡蛋,糖再加上蜜,都是些香香甜甜的料子,糕蒸好后红艳艳的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玫瑰花,香气四溢,惹得隔壁的小孩子一个个都馋得流口水,那些被惯坏的就直接哭起来打滚要吃这个了。
程冬至本来就一次性蒸了很多,味儿也给大家闻到了,于是便每家拿了一点儿过去让他们尝尝。一层楼的人都照顾到了,却故意避开了大壮妈家和张顺子家,祝二妹气得在家里摔锅铲摔瓢指桑骂槐的,大壮妈家里的大壮二壮更是扯起嗓子哭,她打了这个骂那个,乱哄哄一团糟。
俗话说吃人嘴短,何况是这么金贵的点心,大家小心翼翼地尝过味儿后,不住地夸赞程冬至手艺好,能干贤惠。小朋友们更是恨不得黏在她身上不下来了,还是家长们好说歹说才扒拉下来,放她回去。
给大家尝的是粗制的第一道成品,接下来她就要进行第二次加工了。程冬至忙到快凌晨才睡,次日提着两大袋子东西下了楼,而阿则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怎么提这么多?”阿则接过袋子问。
“怕不够吃嘛。现在天气冷,这个可以多放些时候,你还可以带到上班的地方去分一分同事们,这样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人家也会记你的情。”程冬至认真地教阿则如何和同事们打好关系。
阿则笑:“我给他们带阿姨做的就行了,你做的不行。”
“噫,小孩子脾气!”
这次邵叔叔不在家,据说是去开会了,家里只有阿姨在。程冬至莫名轻松了许多,不但能应对自如,甚至还能开玩笑逗得阿姨咯咯直笑。
“你这孩子,说话咋就这么逗呢!难怪阿则每次提起你都带笑,我可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难得见他提起人时这样!”
程冬至看了阿则一眼,阿则笑了一下。
阿姨尝过了程冬至坐的鸡蛋糕,高兴得直拍手:“这个好,这个好!下次你来教教我怎么做吧?”
“嗯!”
阿姨把煲好的汤端上了桌,正要布饭菜时,门铃响了。
阿则去开门,没一会儿,邵叔叔和阿则一起回来了。
程冬至慌忙站起身,邵叔叔笑着说:“坐吧,别客气,把这儿当你自己家里就行了,不要拘束。”
阿姨忙添了一副碗筷,问:“不是每次开会都在那边食堂吃吗,今天怎么赶回来了?”
“听阿则说冬枝会带好吃的过来,哪还有心思吃那边的大锅饭呢?”邵叔叔一脸正经地道。
“冬枝,你瞧见了没有?别看他平时看着像模像样的,私底下就是个馋嘴的小老头儿!没啥好怕的。”
程冬至谦逊了几句,心里头有点儿难以言述的感动。
不管是真情流露还是做戏,对方肯用这样温和平等的态度对待她,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善意。
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她要是还扭扭捏捏各种猜测的那就太那啥了,豁出去当普通朋友家人对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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