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调查局。
“你们到底明不明白,你们这是在毁掉党,毁掉国家,毁掉领袖!”
林正道盯着对面的调查局官员。
“我个人的荣辱成败无所谓,我这条命是先帝给的,大不了还回去。可党怎么办?”林正道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沉重,“多少先烈流血牺牲打下来的江山,先帝刚离世这才几年,国战英烈的血还未冷,就要被你们败掉了!你们就是党的罪人,是国民的罪人!”
“回答问题。”美貌至极却偏偏又冷艳绝顶的女军官面无表情地说道,“刑讯逼供到底是你下的命令,还是张铁坚自作主张?”
“纠缠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有什么意思!”林正道忍不住拍起了桌子,“这些刁民不好好教训教训又怎么会说实话!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自由派妄图以夷变夏,推翻党的领导!身为复兴党人,如果没有这点担当,还谈什么革命!我林正道…………”
“回答问题。”女军官冷冷地说道,“刑讯逼供到底是你下的命令,还是张铁坚自作主张?”
“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在说什么?”林正道的声音拔高了几度,“我是复兴党高级干部,革命元勋,是先帝和今上的忠臣!我的心可见日月!这一定是党内败类勾结自由派妄图变天,陛下被他们蒙蔽了!调查局既然是陛下的利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敌人在党内做耗!马上联系,我要亲自面见陛下!”
“想见陛下?”女军官冷酷地一笑,“陛下是你说见就见的?别搞错了,你现在是调查局的犯人,涉嫌威胁国家安全!不过你提醒了我。”
林正道一愣。
“对你这样的刁恶犯人,不好好教训教训是不会说实话的。”女军官对着身边点了点头,“让这位犯人尝一尝什么叫刑罚,也让他体会体会那些在他的命令之下受尽折磨的国民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痛苦。”
“你不能,你不能,我是复兴党高级干部,你们不能刑讯逼供……”林正道眼看着这些精悍的军人开始动手脸色越来越白,“我会控告你们违法违规……”
“调查局有权以特殊手段取得证据。”女军官冷笑一声,“记住,我们不是警政部,也不是司法部。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这么做非法,而我们合法。另外我们比他们,更专业。”
五天之后。
精神恍惚,神志不清的林正道全身完好无损,但原本的趾高气扬早已荡然无存,整个人如同被惊吓过度的鼹鼠,畏畏缩缩地靠着墙角。
“姓名?”
“林正道。”
“有过几个女人?”
“……大概有七八个。”
“除了你的那双儿女,还有孩子吗?”
“有………………何雪华有个孩子,说是父亲早死其实是我的儿子。”
“她们为你堕胎几次?”
“平均四五次。”
“对赵丰材刑讯逼供是你下的令吗?”
“是。”
“也是你下令诬陷何子清?”
“是。”
“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赵丰材案被揭开,我的前途就完了,生不如死。”
“打击会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为了陛下为了国家…”
“扯谎!”
“不是,是………………不是,是为了成大事,立大功,获得陛下赏识。我忠于陛下,我为陛下效死……”
“黑是这个?”
“你就没想过陛下到底会不会支持你?”
“我……”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林正道。”
中华宫。
皇帝郑宇把手中的材料扔回到桌子上,冷笑着踱到窗前。
“让他缓几天………………然后安排他来见我。我要亲自见见这位‘忠臣,!”
“我是忠于先帝和陛下您的。这句话说到哪里,我都可以理直气壮。”
中华宫。
郑宇静静地看着对面神色憔悴,脸上带着不健康的晕红,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强行支撑起来的林正道。
“陛下我承认,这事情上头我专断了,我违反了法条,我甚至违反了党纪,我还多少存着些争强好胜的私心,可我对您是忠诚的!”林正道的声音低沉而诚恳“我从小流浪,是先帝的慈宁孤儿院收养了我,教育我十几年,我一辈子就知道跟着皇家干革命,复兴国家,复兴民族。我知道咱们这个国家沉疴已久,很多时候必须用猛药。我也知道皇帝必须是完人,是聚合国民的胶水,所以很多脏活苦活必须得我们这些人去干,绝不能让陛下沾染到这些。”
“我只当自己是把刀,默默地为陛下您清理前进道路上的荆棘!”林正道神色坦然,“谁挡您的路,挡了我们党的路,我就清理谁!因为在我心里,国家民族的复兴,靠的是先帝和您,靠的是你们一手打造起来的复兴党!”
“先帝说过,干革命要的不是好好先生,凡是要苟且的,难得糊涂的,没资格跟着我们走下去。”林正道说道,“我一直就是按照先帝的教导做的。社会上的因循苟且,勾串谋私,腐化堕落,我见到了就一定要清理。我就是要做先帝,做您的快刀,快刀斩乱麻,乱世用重典!会党挡您的路,我扫灭会党;自由派妄图乱国篡权,我就清理自由派!谁站在我们的对立面,我就坚决把他们打倒!”
“我问心无愧。”林正道喘了口气,眼圈发红,“我知道我也有错,这些年大权在握,我也有违反党纪的地方,生活作风上有些出轨玩了个把女人,对一些同志的处理不够民主,也有偏激的地方,但我对皇家是忠诚的!”
“陛下!他们攻击我攻击甘肃只是找一个突破口。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我们这个党,是您!林正道看郑宇依然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着急,“为了大局,我林正道死不足惜,哪怕我把所有的罪过都担过来也无所谓………………可陛下您怎么办?我们党怎么办?我林正道做错了就该受罚但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郑宇盯着这个有些激动的复兴党慈宁系干将,自己和养父多次表彰的政治明星,声音平静,“你讲一讲,你到底有什么罪。”
“生活作风不够严谨,党内民主生活和民主制度执行不够,办事有些急切,伤了党内同志们的感情对一些同志批评过于严厉,”林正道一口气说了不少,顿了顿又诚恳地说道,“最大的问题是我看错了张铁坚,放纵他践踏法治,打着打击会党的旗号私自弄权,是我用人不察,我一定会深刻反省。”
“另外………………”林正道看着郑宇依然是面色平静,语气又沉痛了几分,“这一次我擅自行动,让陛下让党陷入被动违反了组织纪律,也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我知道自己罪过深重,不求其他,只求陛下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我就算………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
林正道神色黯然,但很快又抬起头:“不过无论如何不能让自由派扭污水泼到整个甘肃上头,泼到我们党上头。
我林正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切的错误只是我个人的问题,和甘肃的同志们无关,和党无关,和内阁无关,更和陛下您无关。”
啪,啪,啪。
轻轻的鼓掌声。
林正道看着对面轻轻拍手的皇帝,心头一沉。
“好一个大公无私忠心耿耿的孤臣。”郑宇盯着林正道,嘴角微翘,“不愧是慈宁系里的麒麟儿,难怪父亲如此欣赏你,连朕也都对你青眼有加。你果然是………………够绝,够胆,够光棍!”
“你在胁迫朕。”郑宇的语气平淡,但听在林正道的耳朵里却如同炸雷,让他整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看来朕没看错人,你林正道不是凡人,是个枭雄!”
“你是打定了主意,只要你大张旗鼓地把矛头指向自由派,把事情做绝,朕也就只能力挺你,支持你!”郑宇盯着林正道,语气平静,“你处心积虑地研究先帝,研究朕,处处都搔皇室的痒处,事事替皇室分忧,为王前驱,可你并不是满足于做一把刀的人,你想的是有一天要变成手,要摆脱刀子的命!”
“你之所以这么做了,是因为你仔细研究了朕。”郑宇嘴角微翘,“你以为朕是靠了反击兵变上台的,你看到朕之后清理官场,收拢地方权力,整顿政府,以为朕是个专权之人,以为朕表面上喊着宪政法治,内里是盘算着一步步建立个人的绝对威望,以为朕是口是心非,实际上要走独裁专制的道路,又偏偏爱惜羽毛,不惜以民主开明的做派来诓骗天下人;你以为我从小接受的是军事教育,在政治上终究差了点火候,对你内里的一些阴私盘算琢磨不透;你以为我对你这样的慈宁系一定会倚重,要用你们这些人逐步替换掉父亲留下来的老臣;你以为朕只是在敷衍许帅,以为朕骨子里是想着排除异己,做一个真正的传统意义上的皇帝!”
“所以你自作主张动手了,你确信,这个时候我就不得不力挺你,甚至我还会心中窃喜,认为终于有人给了我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来清洗自由派,乃至打压许帅的威望,借着国战的余波把国家推到一人独裁,一党专政的路线上去。”郑宇冷冷地说道,“看看你的盘算:你把自由派逼到没有退路,自由派也自然要拼死反击,抓住你,甘肃,乃至复兴党和政府的问题反唇相讥,这样一来复兴党内的强硬派和中间派都不得不站出来反击,力挺你。如果我不支持你,自由派得势,复兴党就是声名扫地,明年的改选结果自不必说。你知道作为皇帝我要顾全大局;作为复兴党主席,我要保护复兴党的声誉和地位;作为国家最高权力者,我有足够的理由要压制住自由派,不让他们的主张在政治上得势!”
林正道已经是脸色惨白却咬着牙说道:“不是这样的,陛下,我只是要为您,为党,为国家清理这些居心叵测的狂徒和叛逆………………”
“你心里害怕了。”郑宇冷冷地说道,“因为你察觉到朕已经对你有怀疑,你发现宣传上头对你降温了你知道按照惯例,这往往是对一个人冷处理的前奏。你接受不了自己这条大功狗做了这么多事,擅了这么多年的权,最后落个用后即抛。你认为朕放纵你干了脏活,清理了甘肃,回头又要把你晾到一边,甚至可能要借你来警告一些党内过了界的,你认为这不公平……………你怕了你接受不了,所以你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向我表忠,也逼着我不得不支持你。再用自由派的反击来恐吓我,让我相信放纵这些人会出问题,让我相信我离不开你这样的刀!”
林正道如同被雷击了一般,呆呆地靠在椅背上,浑身已经是冷汗直冒,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皇帝。
“你林正道不愧是个枭雄。如果朕只是个出身宫苑,思想简单的军人皇帝,如果朕真的是被这些年的权力斗争晃花了眼,一门心思把所有权力抓在自己手上如果朕真的因为这么多次的腥风血雨变成了疑心重重的独裁者,那你的盘算很可能就成功了。”郑宇冷冷地说道,“你林正道会成为挽狂澜于既倒的英雄,成为复兴党内公认的强人,一年后入中执委是铁定的,内阁里也肯定要捞到个部长的位子而且很可能就是司法部!在所有人眼里,你是朕的大功臣,忠心耿耿,大公无私,甚至是朕的恩人………………朕不能亏待你,甚至即使知道你别有心思,也就只有力挺你到底。千金马骨嘛…………亏待了你,慈宁系会心冷,臣子们会认为朕薄情,甚至国民都会觉得朕不待见忠臣,可偏偏内里的情由又不能公开。”
“只要你接下来不逾越本份,再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朕就动不了你。”郑宇说道,“朕还要嘉奖你,提升你,信用你,你会成为慈宁的领袖,国民心目中的青天,你在司法部会大展拳脚,廓清寰宇,再安排你那些笔杆们大加吹捧,几年后入阁为相,乃至掌握住复兴党都未可知。”
“可你算到了一切,就是没看清楚朕是个什么样的人。”郑宇看着林正道的身体微微颤抖,心中却异常平静,“你看不清楚朕,是因为你这样的人早已成了权力的奴隶,而朕不是!”
“权力对于我来说,只是工具。”郑宇的心中从未像这一刻一样平静而明朗,“我用他实现我的理想,实现我的抱负,我要用他服务于国家,服务于国民,而不是为了我自己舒舒服服地做个最高统治者,可以随心所欲地把国家揉来捏去,看着芸芸众生如同无知的羔羊一般任我驱使。
“而在你们的心里,你们和普通国民根本不是同一类东西。你们是特权者,是超越普通人之上的,只有你们才算人,老百姓只是猪羊,天生只是为了你们而服务的。为了你们的权势和荣耀,为了你们心里边的欲望,猪羊可以随意牺牲和驱使,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因为你们是天地,他们是刍狗!”
“对你来说,做一个普通人是不可想象的,因为你根本不认为那还算是人!”郑宇冷冷地说道,“你早就习惯了拥有特权,用特权来占有一切,解决一切。离开了特权,你就没法活。有了地位才有特权,所以地位就是你的命。不进则退,对你来说,要活下去就是要往上爬,离开这个,你的生活就什么都不是……法律也好,道德也好,不过是你们手里的玩物罢了,一切都要服从于你们那一套权力逻辑,一切为了更大的特权………………所以你为了往上爬可以没有底线,不择手段,可以虚伪透顶,可以不择手段!”
“揣摩上意,操控舆论,愚弄国民,打压同僚,排除异己无法无天。”郑宇缓缓地说道,“你林正道,表面上道貌岸然,内里阴私诡谲少了?玩女人?对你来说那不过是一时裤腰带没系紧可你却害了那些女子,也是在利用公权力谋私。这些年你安抚你那些情妇乃至献妻邀宠的手下,你善用职权,以公共资源谋取私利,这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可鉴日月?”
林正道强撑着坐在椅子上,已经是汗如雨下。
“你这样的人,不过是个政治流氓。”郑宇有些厌恶地撇了撇嘴“野心勃勃的戏子,每天都在演戏。别人想看什么你就演什么罢了……”
一片寂静之中,林正道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正道的脸上开始露出了癫狂。
“你说的对,你说的好,我是政治流氓!”林正道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死死盯着皇帝“那陛下你呢?你没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不喜欢权力吗?你没有玩女人?那个审我的漂亮娘们不是你的情妇?!”
“大家其实都一样!只不过你的权力比我大,胜者王侯败者寇,我现在是你的阶下之囚!我林正道是伪君子权力的奴隶,您是明君!是圣主!是民族英雄,千古万人!”
“我恨你。”林正道盯着郑宇,语气渐渐平静了下来,却透着彻骨的冰寒,“我恨为什么不是我坐在这里!大家都不过是先帝收留的孤儿,谁比谁高贵多少?凭什么是你坐在这里!我林正道哪里比你差!”
“我还有一点用意你没算到,看来你也不是什么算无遗策的天人!”林正道死死地盯着郑宇,“你和我们都一样!你的眼里也不过都是权力二字而已!你在老百姓面前整天一副为民公仆的样子,玩什么民主法治的把戏我就不信,真到了有人威胁到你权力根基的时候,你还能装得下去!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到了关键时刻,你也不过和我们都一样!你也不过是在假仁假义罢了!”
“我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年纪轻轻就伪诈到这个程度!”林正道的语气混杂着嘲讽和悔恨“一步走错,满盘皆输!难怪穆铁也栽在你的手里!没想到到头来,我也跟穆铁一样,成了你赚取名望欺瞒天下的垫脚石!看来先帝的那一套手段,你算得上是青出于蓝了!”
郑宇看着这个面容扭曲,再无往日那股凛然正气的政治明星一反往日的沉稳,在自己的面前大发癫狂,脸上却是如水一般的平静。
“如果我坐在你的位置上,我只会感恩。”一直到林正道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死死盯着自己,郑宇才平淡而坦然地开了口,“在一个心地阴暗的人看来,一切人都是出于各种阴私的念头来做事,整个世界就是肮脏不堪的。而在一个懂得感恩的人眼中,一切瑕疵的存在,只是在告诉人们天赋的使命—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我们被赋予生命,享有了生而为人的权利,就必须承担起相对应的义务。对我来说,这种义务,或者说责任,才是最重要的东西。父亲选择我,是因为他知道我和他本质上是一类人,和你这种人截然不同。”
“所以你只能做把刀。”郑宇平静地看着林正道,“而我才能做拿刀的人。现在你想越界,我就要把你扔到垃圾堆里,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感谢昊天,我有这个能力。”
林正道脸色苍白。
“直到现在,你都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政治。”郑宇站起身,来到林正道面前,低下头看着这个被捆在椅子上,依然强撑着精气神的前复兴党政治明星,“政治,是国民的政治,不是你这样一小撮特权者争权夺利的阴私游戏。朕很快就会让你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政治,什么才是光明的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