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华宫。
“对一个民族来说,没有什么比内战更残酷的了。”
郑宇盯着对面的马朝阳,语气平静。
“东行,是我们一手导演了这一切…………上千万人的死亡和流离失所,一个民族永远难以愈合的伤口,道德和正义被淹没在血泊之中……”
马朝阳神色不变。
“但这一切我都不后悔。”郑宇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俄国人几百年来对东方所犯下的罪行,现在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候………………但更重要的,我们赢了,俄国人败了。我们是强者,他们是弱者。”
“这就是这个时代生存竞争的写照。强国的博弈,一次失足,就可能万劫不复。”郑宇微微一笑,“东行,你做的很好。”
“都是陛下筹划有方,属下不过是经手罢了。”马朝阳深深一躬,“另外,#阝处长领导谋划有方,属下也获益良多。”
“你的总结报告我已经看过,”郑宇点了点头,“总情局的改革确实也是顺理成章。你能在胜利之后看到这么多问题,不骄不躁,这就很好。”
“俄国方面,以后你就不必负责了。”郑宇淡淡的一句话让马朝阳微微一怔,“还是交给#阝安……未来你要负责西欧和中欧方面,主要是英法德奥,这一块是未来帝国重中之重,你要努力。”
“是,陛下。”
“俄国的事情还要收尾,你先得做一段,送佛送到西………………”郑宇说道,“以你所见,布尔什维克那些人如何处理合适?‘西施,如何安排?”
“以我和北风小组的研判,布尔什维克已经失去利用价值。我们和他们做了太多生意,就算有些缓冲,但终归不是好事,我们准备以掩护他们逃离俄国为诱饵中途消灭他们大体上就是船只火灾吧………………可以算作他们的座船载运了军械炸药,中途失火爆炸………………”
“不过,”马朝阳顿了顿,“一些线索会隐约指向沙皇政府。”
“那西施……”
“暗中接出来在总情局的农场养着。”马朝阳说道,“他劳苦功高,但确实不方便公开露面了。
“嗯。”郑宇沉思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妥………………”
马朝阳面色不变,只是静静地听着。
“不必刻意留什么线索。”郑宇摇了摇头,“不必留隐患…………以后真出了某些事情怀疑很天然地就会指向沙皇政府,这比留线索要好得多。”
“总体思路没问题,袖节好好完善一下。”郑宇笑了笑,“还有一点,布尔什维克的死硬派最好能活下来几个,比如那几个理论家,将来他们也许还有用………………俄国人一向是靠不住的………………这一次虽然他们伤筋动骨,但最核心的欧俄主体还是保住了。英法都会扶持他牵制中德德国人也会极力拉拢,这新沙皇看来比尼古拉二世要清醒不少,我们的新入地区距离本土过远倒是有些主客易势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留几个布尔什维克书生,将来还可以牵制沙皇?”
“对。”郑宇点了点头,“这一次虽然布尔什维克处于下风,但这股力量在俄国也有了很大影响。他们执政时间短,很多问题暴露了,也有很多没暴露。留几个耍笔杆子的,肯定会和俄国政府打文字官司,不会任凭沙皇任意涂抹历史,这公案就有得打了。”
“沙皇想合解我们就给他留点钉子……一个统一的,保守主义的,传统的俄国,又有英法的扶持,并不是我们所需要的。留着布尔什维克那几个成不了气候的文人,无论沙皇政府镇压也好放纵也好,放逐也好,隔空叫骂也好,终究会让他们疑神疑鬼,心里不安。”
“有了这些人,沙皇对国内就不会那么放心,时不时要疑神疑鬼,我们也就有机可趁。”郑宇说道,“很多工作甚至不需要打我们的招牌……沙皇一旦秋后算账,会让很多俄国人怀恨在心,连带地怀念起布尔什维克。我们就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仗打到现在,圣彼得堡方面已经是败局已定。”郑宇说道,“原本他们唯一的胜机是抓住俄军三路各自为战难以联合的机会,首先消灭基辅的沙皇军主力,各个击破。可惜他们实力不足,沙皇那边也确实光棍。现在他们没机会了……既然如此,与其被沙皇兵临城下四面包围,还不如早点通电下野,给自己留个退身余地。”
“您是说,让苏维埃方面投降?”
“没错。”郑宇点了点头,“联络西施,让他劝说乌里扬诺夫和谈,争取至少给温和派孟什维克在未来的俄国杜马留个位置,大和解嘛……沙皇不是要当小爸爸?那就提出和解,以民族和国家利益为重,主动退让。沙皇要赶尽杀绝,就栽了名头,这出戏也就不好唱了。还要给孟什维克留个合法位置,哪怕修改党章之类都无所谓,总之不能让未来的俄国消停。”
“我已经和内阁商量过了,俄国既然发生了‘人道主义灾难,,是需要国际社会关注的。”郑宇说道,“外交部会提出斡旋,我想英法也未必就不会支持,毕竟俄国内战一直打下去,对他们没好处。”
“我们还准备联络罗马教皇,让他也发出呼吁,一起斡旋。”郑宇继续说道,“虽说梵蒂冈这几年跟着德皇煽乎黄祸,这一次亚洲战争也没少给俄国打气,甚至还和东正教会主动靠拢,但这些人也不是没脑子的蠢猪。帝国在东方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他们要还想保住梵蒂冈在东方的影响,就不得不和我们合作。对俄国内战的斡旋,对梵蒂冈的形象有好处,也有利于拉拢东正教徒,再加上和我们缓和关系,一举多得的事情,梵蒂冈不会放弃。”
马朝阳略一思索:“陛下,您是准备走梵蒂冈这条线和英法……”
“法国人和梵蒂冈关系密切,”郑宇说道“现在形势有些紧张,各国这样规模的扩军,一个处理不善就是擦枪走火。帝国还需要至少十年的休养生息,通过这一次的斡旋把英法再拉回来一些别让他们走得太远了………………”
“快到圣诞节了,”郑宇笑了笑,“先以这个为由头呼吁停战,然后斡旋谈判………………你联络下西施,好好配合这边的举措。”
“内有杜马牵制,外有布尔什维克暗流涌动,再加上我们和英法德美的角劝这俄国打完了内战,还是一桌麻将,消停不了。”郑宇笑了笑,“按照这个思路走吧。将来在俄国,我们还是一手好牌。德国人也好,法国人也好,英国人也好,都别想把俄国调教成对准我们的看门狗。这局棋我们也要参与………………”
“您是说未来还要加强对俄国的渗透?”
“对。不过不能光想着桌子底下,还要有阳谋。”郑宇笑了笑,“之前设立的西西伯利亚自由贸易区虽说是中英法美德奥居民自由居住经商,可真正能大规模进入那地方的,其实只有我们而已。不需要多,十年之后,那地方就得被我们的移民占得七七八八。到时候怎么个吃法,就要看我们这边的心情。现在俄国要重建,需要资金,需要人才,需要劳力,这些我们也有。先从西西伯利亚开始。我们有领事裁判权边境上有军队,俄国人敢搞鬼,我们名正言顺地开进去……到时候俄国人就是骑虎难下。”
马朝阳发自内心地深深一躬。
很快,中华帝国外交部宣布,以中华帝国政府的名义呼吁俄罗斯内战各方“搁置分歧,实现停火展开谈判”,并提议在圣诞节期间“停止一切敌对行动”。梵蒂冈教廷随后宣布“支持中国方面的斡旋”,甚至宣布“愿意派出枢机主教担任调停特使,避免上帝的信徒互相屠杀”。
最近和中国打得火热,又不遗余力试图扩大在俄影响力的德皇威廉二世马上宣布“支持”,并且愿意以驻俄使团帮助斡旋。
一向热衷“和平”,到处打着“远离战争”的招牌推行门户开放的美国人蹑踪而至,也宣布“已经到了终结俄国悲剧的时候”。
法国国内的债券持有人早已厌倦了久拖不决的俄国内战,生怕战争再有反复影响沙皇政府的偿债能力。在法国左翼方面,眼看苏维埃方面形势急转直下,也急于通过斡旋保住“无产阶级革命的火种”,法国政府很快跟进,对沙皇政府和圣彼得堡方面提出“斡旋”。
英国方面对苏维埃深恶痛绝,原本是希望沙皇政府一鼓作气彻底消灭“赤祸”,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但面对这样的和平大潮,也不好公然唱对台戏,跟着法国随声附和。
面对这股汹涌而来的和平大潮,正在利用寒冬季节巩固莫斯科战线,囤积物资,准备开春之后北上一举扫平红色叛逆的沙皇政府也不得不给与重视。
李沃夫亲王,维特男爵等人认为,“此刻议和昭显全俄合法政府的仁慈”,而这个季节本来也不适合北上进攻圣彼得堡,议和不但让“各强国满意”,也可以有利于来年的进攻准备,极力说服沙皇同意议和。
米哈伊尔二世本人虽然对苏维埃深恶痛绝,但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在圣彼得堡方面,面对各国“使团”提出的斡旋请求,最高苏维埃内部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论。
孟什维克的代表们整齐划一地要求“议和”。
刚刚从前线赶回来的齐赫泽痛陈内战的残酷,苏维埃方面伤亡的惨重,尤其是民众所蒙受的苦难。这位格鲁吉亚出身的孟什维克中派代表沉痛地提出,“革命的失败已成定局……继续这样无望的战争,就是对人民的犯罪………………革命需要保留火种,俄罗斯人不能在自相残杀中走向毁灭”。
齐赫泽的言论遭到了社会革命党左派的严厉指责,瓦西里耶夫认为,“俄国工农无产者必须坚持到最后以争取胜利………………敌人虽然一时占据上风,但真理属于伟大的工农劳动者。战斗到最后………………即使我们死去,可真理犹存,我们将唤醒全世界的无产者………………投降就是背叛,背叛革命就意味着革命的精神死去,那样我们从肉体到精神就都死了”。
社会革命党左派激进代表萨文科夫的言辞更为激烈…“………………革命的不利来自于领导阶层的动摇要取得革命的胜利就必须彻底消灭一切变节分子和动摇分子。社会革命党人将战斗到最后一刻,我们要把圣彼得堡变成反动军队的坟墓。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一颗子弹…我们也要战斗…………”
布尔什维克方面,年轻的书记员尼古拉=布哈林抛下了纸和笔,“如同愤怒的狮子”一般指责孟什维克“背叛了无产阶级,背叛了伟大的革命导师”,直到乌里扬诺夫命令其“做好本职工作”。
布尔什维克方面的很多人都痛斥了主和论调,认为苏维埃的伟大革命只是遇到了暂时的困难,严酷的冬天“将消灭沙皇的一点点优势”。
在这个时候…一向为众人所敬重,给了苏维埃执政太多指导和明智建议的马克西莫夫,却发表了截然不同的意见。
“…………革命需要的是理智的分析和果断的行动。形势是客观存在的,并不会因为我们否认,不利就变成有利了。革命是一个科学的过程,也是一个不能以主观臆想代替客观推理的过程。继续坚持战斗,我们也许会获得烈士的荣誉,但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火种将会埋灭…俄国最坚决的革命力量将被消灭殆尽,俄国将彻底沦入专制统治的深渊……”
“暂时的妥协并不是背叛,后退是为了更好的前进。这一次革命的成功与失败…对于全世界无产阶级运动都是宝贵财富,我们有责任把这些宝贵的经验流传下去,也有责任仔细总结提高,以指导全世界的无产阶级革命。我们的生死存亡,不仅仅关系到我们自己,甚至也不仅仅是俄国人民,而且是整个世界,是整个人类社会………………”
马克西莫夫的发言震动了全体苏维埃执行委员会成员,他们“呆呆地看着这位革命同志,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还没等其他人作出反应…乌里扬诺夫已经严肃地站了起来:“马克西莫夫同志……请问你有什么具体的建议?”
“现在我们无论是战是和,都面临两难问题:”马克西莫夫沉稳地说道,“战,没有胜利的把握,反而很可能玉石俱焚,革命力量被全部消灭;和…可能会被沙皇政府清算,或者沙皇政府不遵守承诺,又开历史倒车。”
“在苏维埃内部,对于革命的方式一直有两派意见,一派主张议会斗争,一派主张武装夺权。一派主张和沙皇合作,一派主张彻底消灭沙皇政府。现在事实告诉我们,至少在现阶段,沙皇政府依然具有活力,他们拥有优势。革命者要懂得审时度势,懂得斗争的策略…………”马克西莫夫说道,“现在我们要避免两难,就要争取主动,同时要做两手安排。”
他环视众人,语气坚定:“不希望与沙皇政府同流合污,坚持武装斗争的同志可以乘船离开俄国前往瑞典,然后再去往瑞士;有愿意留下来,通过杜马政治牵制沙皇,在国内推动社会改革的同志,可以留下来与沙皇接洽。这样一来,我们两条路就可以各走各的,无论哪条路走成,都是革命力量的胜利。”
“马克西莫夫同志,沙皇会接受吗?”
乌里扬诺夫的话一出口,很多人都是心头一震。他们万万没想到,反对沙皇最坚决,革命意志最坚定的乌里扬诺夫,对于马克西莫夫的议和主张不但没有严词驳斥,反而似乎很感兴趣!
“沙皇很可能会接受温和派加入杜马。”马克西莫夫说道,“既然现在沙皇以全俄合法君主自居,又打着全国杜马和改革的招牌,他就必须要考虑下层民众的意愿。苏维埃固然有很多激进措施,但很多决议中都有不少同志投了反对票和弃权票,甚至有些人与我们分道扬镳……”
“当然了,我们这些人,基本上都要离开。”马克西莫夫继续说道,“我们的手上沾了太多血,沙皇和他身边的走狗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支持马克西莫夫同志的意见。”话音刚落,朱伽什维利却第一个站了出来,“革命需要讲究策略,盲目地牺牲不能带来革命事业的成功。作为革命者要善于利用手中的力量,要观察形势,等待有利的时机……沙皇一时的得志,解决不了俄国社会深层的问题。当新的沙皇政府苟延残喘,最终依然让人民失望,革命的力量还会回来………”
乌里扬诺夫对着他赞赏地点了点头:“是的,我的斯大林,一次的失败,并不是无产阶级革命力量的彻底毁灭。只要有革命者在,革命的熊熊烈火总有一天会照亮整个世界。我们只是暂时的退却,目的是争取未来更大的胜利!”
这位革命领袖坚定的目光仿佛刺破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我们要到瑞士,美国这些国家继续宣传革命,教育后来者,总有一天,无产阶级革命的火炬还会熊熊燃烧!现在,我们失去的不过是牺牲的机会;而未来,我们得到的会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