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宇知道许凡担心什么,也知道他在提醒自己什么。许凡,也在担心这个十八岁的青年能否抵御住心中的某种诱惑,能否抵御住属于那个位置特有的魔力,能否抵御住体会到管制体制的美妙并因此受益的新权力集团施加的影响。
郑宇当即回电,坦承“国家民气可鼓不可泄,目下的危险在于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惟有始终保持于俄国之强大压力方可迫其求和”,并明确表示绝无以战争长期实行独裁军管的意图。
面对错综复杂的局面,郑宇首先召集大本营核心层开会,明确表示“帝国的战争,是为了实现真正的和平”,“只要达到了战争的目标,自然就可以停战”。
可当他说出自己潜藏于内心深处,始终没有公开的“终极目标”之时,结果也并不出人意料:所有大本营核心层都一致认为这位皇帝的目标“不切实际”。
在这个问题上,郑宇却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固执,坚持认为自己理想中的条件“虽然困难,但却很值得努力,而且很可能得到实现”。他要求这些重臣“无论如何请团结一致,共同推动这个目标变成现实”。最后,在一片将信将疑的气氛中,郑宇算是形式上统一了这些大佬们的思想。
随后,他又召集了执政同盟的高层会议,明确表态“战后必定重开国会,结束大本营体制”,“但目前依然是战争时期,而且敌人也在观察着我方舆论和政界的一举一动”,“无论如何,现在我们内部必须要团结,不能乱”。
又经过一连串的利益交换和政治博弈,再加上许凡,刘定一这些人的支持,郑金根的灵活斡旋,至少在中枢上层算是统一了思想:先打完仗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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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舆论上头主战的声音再次占据了上风。
“昨日皇帝陛下接受《华夏时报》记者采访,明确表示战后将依照宪法安排国会复会,中枢政府一直坚持依法治国……”;
“内阁首相刘定一表示,宪法是先烈鲜血铸就的成果,也是帝国之所以迅速强盛的根基所在,神圣不可侵犯……”;
“江胜总参谋长表示……战争还在继续,胜负未卜,此刻动摇军心民意,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害国害民……”
“……夷夏不并立,我炎黄岂可与禽兽夷狄草草媾和共戴一天……”
最后,一条重磅级的新闻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眼球:“……帝国调查局查明,所谓忧之是美籍华人,与华夏民主革命党关系密切,其妻子在花旗银行的户头曾经接受过两笔巨额资金,一笔来自夏威夷,一笔来自……”
原来如此。
到了这个时候,忧之首先从道德上破了产,其他的一切就都成了笑料。
忧之的迅速倒塌,简直就如同他的彗星般崛起一样迅速。原本还被视为“忧国忧民”的“有良心的学者”,此刻已经变身成了包藏祸心的政治野心家和叛国者,让很多曾经为其公开叫好互通声气的主和派,自由派一时都失了声。
主战派自然是士气大振,也不会放过乘胜追击的机会。谭嗣同在《汉风》上以笔做刀枪,狠挖了一下忧之的“谬论”,提出其人“名为为国进言,实则煽动华夏族裔内部矛盾,鼓动对政府不满,确有包藏祸心的迹象”,“目下证据确凿,可见国内外敌对势力亡我之心不死”。
正在举国民气如沸的时候,《华夏时报》又以“华夏皇帝遗作”的名义刊登出了一首诗:“炎黄地,多豪杰,以一敌百人不怯。
人不怯,仇必雪,看我华夏男儿血。
男儿血,自壮烈,豪气贯胸心如铁。
手提黄金刀,身佩白玉珏,饥啖倭奴头,渴饮罗刹血。
儿女情,且抛却,瀚海志,只今决。
男儿仗剑行千里,千里一路斩胡羯。
太平洋上飞战歌,歌歌为我华夏贺。
瀚海黄沙舞干戚,刀刀尽染匈奴血;
立班超志,守苏武节,歌武穆词,做易水别。
落叶萧萧, 壮士血热,寒风如刀, 悲歌声切。
且纵快马过天山,又挽长弓扫库页。
铁舰直下东京湾, 一枪惊破北海夜。
胡虏运已绝,华夏如中天拼将十万英雄胆,誓画东亚同为华夏色,到其时,共酌河洛酒,醉明月。”
这首题为《华夏英雄颂》的“先帝遗作”,顿时引爆了举国民气。
原本就是国父的先帝郑鹰,在郑宇一系列刻意营造之下,在华夏民众心中已经超越了千年以降的华夏“圣人”,成为了真正的神祗。驱鞑虏,引科学,改文化,兴教育,行宪政,开华夏前古未有之大变革,清除弊政发展工商改善民生,一举将积弱因循,瓜分亡国在即的中华打造成统一富强之东方大帝国,对外屡战屡胜,开疆辟土,此等功绩,又岂是改朝换代的***帝王们可及!
现在,“郑鹰遗作”一出,举国立时主战,报章上通篇累牍都是转载和评论,纷纷慷慨激昂地宣布“惟廓清东亚建千秋万代之中华皇道秩序方可谈停战”。 追思那位开创帝国,统一华夏,建立民族国家,兴工商,广教育,开国会,立宪法,强国防,废农税的伟大皇帝,再看一看今天取得的辉煌胜利,很多人都痛哭失声,纷纷来到华夏祖庙后面的英烈陵园祭拜先帝。
舆论媒体之上,主和派逐渐销声匿迹。
英国朝野,在俄国革命的赤潮冲击下也出现了剧烈的震荡。
原本赤手可热的“关税保护同盟”议题,帝国体制议题,一时间全部让位给了俄国革命。“人民当家作主”,“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一切权力归苏维埃”,“大机器工业和金融业收归国有”……一个个全新的概念冲击着人们的头脑,很多保守的英国绅士也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某种“前所未有的变革正在这个时代出现”,而这一切“如果不是给人类带来最大的福音,那就必将是最大的噩梦”。
到了现在,英国方面最担心的除了英资在俄国国债和产业上的投资,就是俄国事变对整个远东乃至全球秩序的影响。英国的政治家们几乎是本能地察觉到,俄国如此快速和彻底的崩塌,必然导致中国和德国失去牵制,从而在东西两个方向对英国从西欧到中东再到远东太平洋的一字长蛇阵构成致命的威胁!
精明的英国政界很快判明了形势:如果放任中国继续进攻,俄国在整个东方的统治将土崩瓦解!而一个四分五裂过于软弱的俄国,并不符合英国的利益。
可现在的问题是,中国人,是英国可以去阻止的吗?
英国政界的精英们讨论来讨论去,经济也好,军事也好,外交也好,英国现在可以用来和中国博弈的牌已经没有多少。而中国人要做的东西则要简单得多:把他们之前所做的事情继续做下去。
虽然不乏有强硬派叫嚣“用舰队提醒一下中国人”,可深知双方海军力量和英德海上对峙内情的国王和首相,以及精明的阁员,分析来分析去也只有一个结论:除非美国舰队愿意和英国人马上站在一起,否则无法在远东遏制中国的海上力量,甚至可能将永久性地失去这一机会。
为此,英国驻美大使特地试探了美国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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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共和党政府对中国方面的不满,随着中德的快速接近而不断累积。可面对美国经济深陷经济危机的泥沼,这两年几乎是靠着中国的订单才免于全面衰退的现实,共和党政府一时也下不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尤其是最近很多美国大财阀都开始联络参议员乃至共和党内部的力量,包括舆论界,对共和党政府的对华政策进行牵制。
这些财阀及其御用文人们高度赞扬中国的文化和制度,阐述中美友好的重要性,论述中国给美国“带来了几十万上百万人的工作机会”,并要求政府“认清现实,尽快搭上远东这班名叫中国的快车,千万不要让德国人抢了先,前功尽弃”。
美国民众读到的是充满浪漫主义和东方神秘魅力的亲华报道,在商店橱窗中见到的是物美价廉的中国商品,办公室里安装的是中国生产的空调,家里使用了中国产的冰柜,出门见到的最新潮的小汽车也是中国货,而唐人街的美食让人难忘,连华裔女孩子都那么温柔可爱,皮肤细腻。
他们实在无法对中国有什么不好的感觉。
这个时候,几位华裔富商又纷纷高调地在美国建立“慈善基金”,致力于“中美两国的慈善事业”,提升“中美友好”,更让美国人好感大增。
这种亲切感,在1906年4月18日旧金山发生了那一场震惊世界的8.3级大地震之后,随着全美华资大力捐款并发动举国热潮,喊出“太平洋两岸是一家”的口号之后达到顶峰。无家可归的四十万旧金山市民,住在华资捐助的红木临时住宅里,吃着捐助的面包火腿,几乎个个变身成了狂热的拥华派。
当然,并没有多少人清楚,在这一切的背后有着某位青年皇帝的手段。早在前世,自从08年开始连续几次大规模的地震之后,郑宇也百度了一下历史上的地震资料,旧金山大地震这个史上著名的超级地震自然入了法眼。他知道这事情之后,美国几大保险公司差点破产,甚至那场持续了四天的大火也免不了有投保人骗保的成分。所以他早先就安排手下的资金大肆放空几大保险公司的股票,着实捞了一笔,随后又用这笔钱发动募捐,算是取之于美用之于美,倒是让中国在美国民间的形象大大上了一个台阶。很多因中国的强悍武力产生了某些恐惧的美国人,也不由不产生了某种印象:一个强大的佛陀,触怒之则遇雷霆打击,友爱之则公正仁慈。
美国进行环球访问的大白舰队也已离开中国,通过马六甲海峡进入了印度洋。根据舰队给美国海军部拍回的电报,军官们强烈要求“建造和中国一样,数量更多的新型战舰,否则就不要考虑一旦中国人发动进攻如何如何这类问题,因为毫无意义”。一位舰长甚至直言不讳地提出,“如果现在中国人发动进攻,如果英国人不参战,我们就只有寄希望于陆军和国民警卫队”。
西奥多?罗斯福此刻进退维谷。
他发自内心渴望削弱中国,让东北亚恢复到互相牵制的均势状态。可他又实在没有太好的办法来实现这个目的。事实上,眼看着远东局势已经彻底倒向中国一边,他也已经逐渐开始认同了驻华大使威廉?罗克希尔的建议:既然已经无法压制中国,那就干脆与中国亲善,获取更多利益,并且潜移默化地影响这个国家。
得到了英国方面的暗示之后,美国新任国务卿伊莱休?鲁特很快提出了建议:由英美联合斡旋,但这一次要放低姿态,听取中国的建议,并尽量说服俄国满足中国人的要求。因为事情明摆着,如果继续打下去,俄国人会失去更多,而筹码则会越来越少。
得到了美国的反提案之后,英国方面不得不放弃了拉着美国人武力威胁的一点念头,也不得不以务实的态度正视远东的现实。
很快,英国驻华大使朱尔典和美国驻华大使威廉?罗克希尔联合提出斡旋,要求与中华帝国外交部部长李经方直接会谈。但李经方却推脱“身体不适”,“另有要务”,安排了外交部常务次长方石坚出席。
方石坚的表现,让两位外交家都是大吃一惊。
只见这位中国大使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面,直接用红色铅笔沿着经度线画了一条直线,然后又在中亚方面的托博河到恩巴河,再到里海画了一条线,然后又在空白的地方写了一个“8”和八个零,画了一个英镑的标记,平静地说道:“这就是敝国的议和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