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偏殿。
初秋的阳光明媚,透过大块的玻璃窗洒了进来,落在偏殿正中巨大的沙盘上。
那是高墨达的玻璃工坊的产品,已经开始供应宫廷。
皇帝李隆基刚从一堆关于河西陇右的奏章对策中抬起头,此刻眉头紧锁,在偏殿内不停地走来走去,苦思良策。
李岩拉了拉杜希望,要他认真聆听右监门卫大将军高力士论述河西陇右的局势。
“吐蕃居住在青藏高原上,攻大唐是居高临下,直下平川。而大唐反击吐蕃,却要仰攻高寒呼吸不畅的青藏高原,行军作战十分不便。河陇一带的军事地理形势对吐蕃十分有利。他们随时从高原下来进行侵扰抢掠。”高力士手中的竹鞭指着那一片彷似高台一样的青藏高原。
皇帝李隆基转过头来,脸上的忧色更重。
“吐蕃国内,王室和贵族是奴隶主,其余的人都是属民。属民包括平民和奴隶。吐蕃国法严整,上下齐心协力,内部较稳固,民风剽悍尚武……”高力士的声音都带着焦虑,他没少看这一类奏章,吐蕃占了地利人和的优势,这仗还没开打,大唐就先输了三分。
面色凝重,皇帝李隆基声音沉缓有力:“现在吐蕃的国力处于上升期,早晚是大唐的心腹之患,朕现在是寝食难安。”
李岩也站了起来,拱手奏道:“父皇,儿臣跟驻守甘泉水的吐蕃名将悉诺逻恭禄接触过,此人不近女色,不爱金银,为人沉毅有谋,是名劲敌。”
这话听起来让人泄气,难道河西走廊,西域之地早晚都要落入吐蕃之手?众人心里如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闷闷的,简直透不过气来。
皇帝李隆基忽然笑了,那笑容在阳光下有盛世明君的自信:“岩哥儿,你即将调任河西,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何良策?”
我既便是腹有良谋,此刻也不能把话说满了,咱悠着点,李岩恭恭敬敬道:“儿臣觉得最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适才儿臣看到拨川郡王莽布支的奏折,忽有所得。”
皇帝李隆基脑子也明白,一点就醒,莽布支是吐蕃前掌政大臣噶尔钦陵的幼子,噶尔钦陵率吐蕃二十万余大军在青海湖南面的大非川之战中,大胜唐军。牢固控制了青海湖地区,但由于噶尔氏家族长期专权,与其他吐蕃贵族产生矛盾,同时也威胁到赞普王权,吐蕃赞普都松芒波结长大后,对噶尔家族进行讨伐,噶尔钦陵在青海宗喀地方兵溃自杀,其弟赞婆及幼子莽布支率部众投降大唐,赞婆受封为辅国大将军归德郡王,莽布支先封安国公,后以战功晋封拨川郡王,十多年过去,这件事几乎快要被人遗忘了。
可不是吗?皇帝李隆基狠狠挥了一下拳头,一下子兴奋起来:“扶持莽布支的部众,分化吐蕃,辅以后勤物资,依岩哥儿所言,在高原的战略要地,建设军堡,逐步推进。”
“父皇,陇右的噶尔家族归附大唐将近二十年,恐怕也被大唐同化不少,彪悍勇武的血性弱了几分,儿臣请求噶尔家族的部众中招募十岁至二十岁的男子加入河西军,经过洗脑同化,整训成军后方可使用。这个法子,对西域各小国也能用上,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使用这批异族子弟,得等上十年。”李岩面色凝重,拱手奏道。
“为何要等十年?”高力士脱口问道,李岩即将是他女婿,长年征战在外,他能不心疼吗?
“大唐与吐蕃长期处于和战不定的局面,儿臣观吐蕃用兵,采取的战略是步步紧逼,稳扎稳打,逐步扩大其占领区域。一般不会大举深入大唐境内。他们所占的是个势字,所以大唐军队偶尔的几次胜利对扭转河西局势的作用不大。边镇将帅非十年不能竞全功!”李岩抬起头来,面色沉毅,目光坚定。
有了十年时间,掌握边镇的军政大权,我还不能将西域经营得如铁桶一般?
“儿臣的策略是经营西域,让丝绸之路富得流油,用丝绸之路的控制权来吸引吐蕃,在西域开辟战场,将猛虎从高原上调下来。”李岩的朗声应对,声音里充满了自信。
皇帝李隆基低头沉思走了几步,回头道:“大唐距离西域道路遥远险阻,后勤粮草供应困难,大唐与吐蕃的兵力集中在河西,陇右、剑南等战场,唐蕃兵力都不足。李岩招募异族子弟为羽林骑的法子不错,可以控制当地的土著部落,不过计策虽好,但实行起来难度不小,杜郎将也说说。”
考较自己的时候到了,杜希望脸上露出坚毅之色,拱手奏道:“塞外诸胡,力强者称雄,要想威慑西域各部,募异族子弟为羽林骑,实质就是让他们送子为人质,首先得战!只有酣畅淋漓的大胜才能威慑他们。“
“对,首先得战!”李岩的年轻的脸上神采飞扬,充满了自信。
首先得战!皇帝李隆基与高力士对望了一眼,运筹帷幄,筹划得再好,临阵的变数太多,也会使良策夭折,成为笑谈。
秋夜,二更天,残月如钩,星辰仿若碎钻一般洒在黑色的幕布上,长安城北,右威卫羽林骑人衔枚,马裹蹄,悄悄出了宫城最北边的重玄门。
羽林骑长长的队伍彷似一条在夜色中游动的巨龙,打着稀疏的火把,臂系白巾,队伍没有喧哗吵闹,显得军纪森严。
重玄门城楼上,火把在夜风中摇摆不定,身着明光铠的千牛卫威风凛凛,皇帝李隆基注视着出征的羽林骑,默默相送。
“圣人,更寒露重,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高力士劝道。
“吐蕃,始终是我心头之患,高将军,右威卫郎将,玉门军副使杜希望率五千羽林骑先一步出发。泰山封禅后,河西讨击副使李岩率羽林武学千骑和工匠出发,他们能控制住河西走廊和西域局势吗?”皇帝李隆基在火光的映照下喃喃自问。
“能!”高力士一声简洁的回答,给了皇帝不少信心,“河西讨击副使李岩用兵,首重大局,眼光独到,还有行险弄奇的地方,大唐军神李靖的兵法,将在河西重放异彩。”
皇帝李隆基和高力士都把目光投向绕城而走的羽林骑,夜色如深渊,星星点点的火光仿佛游龙身上闪光的鳞甲一般。
两个时辰后,此刻天色未明,天空只有一抹鱼肚白,羽林骑列队缓缓过桥。
十几骑驻马桥头,正在依依道别。
渭河清新潮湿的风吹在李岩脸上,他在马上拱手道:“杜游击,此去河西,在几个城池先取守势,军中带有部分工匠,招募人手,筑堡修城,挖掘地道,布置城防巷战,方是首要大事。”
杜希望沉稳地点了点头:“末将明白,先让我们处于不可战胜的态势,再寻战机。”
李岩转身向羽林斥候校尉辛云京道:“云京,云长,你们出自河西大族,用山中仙酿换取牛羊粮草生铁的事就交给辛氏一门,经营河西的策略是高筑墙,广积粮,明白吗?”
辛云京拱手为礼:“卑职明白,定不负小李将军之托。”
“兄弟们珍重,雪满关山的时候,我们就会在河西相聚,就此别过。”李岩言罢,拱了拱手,眼眶湿热眼看有泪要溢出,赶紧掉转马头,率几十骑羽林亲卫在淡青的晨曦中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