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六一心要将王美人弄死,王美人自然不肯就死,两个人一个推,一个抵抗,先开始是只用两手对抗,不一会儿便扯头发掐肉。
两个衣冠整齐的人,不一会就狼狈起来,钗环杂七杂八的挂在头顶,飘逸规整的裙子被扯开,像是两盒子打翻的的胭脂,缠起来的菱纱。
皇上刘启若是不来这里,此处便是一个十分僻静的地点,侍女和太监是不会来的。
王美人没有大声呼救,不远处的湖水在星光下泛着银白色,像是一面镜子,被花木遮挡的地方颜色暗沉,仿佛能无声无息的吞噬掉一个人的生命。
陈娇坐着,看两个人撕扯,王美人身上的一件外衣被阿六扯下来一截,而阿六自己的鞋子也掉了一只。
她觉得这二人大概都学过舞蹈,动作优美的很,但女人的杀机和危险就是藏在这种婉转得仿佛缠绵跳舞的时刻。
王美人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抵着阿六的肩膀,而对方的脚在踩她的脚尖,她趁机抬起另一只手抽下头上的玉簪果断迅速的插向阿六的胸口。
眼角余光瞥见这根簪子,阿六的心陡然提起来,她瞪大眼睛看向王美人逼视着自己的眼神。
距离比较远,陈娇只看到王美人手上的什么东西落下来,她猜得到是什么东西,而阿六脚一下子抬高往对方的膝盖上送,这一下若是落实了王美人得坐在地上。
这时候王美人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放下手往后退,第二是把簪子尖扎下去。
前者她能护住肚子,后者她肚子里的孩子危险了,而阿六却能被制住,各有风险后果,端看她怎么取舍。
陈娇握了握手边的灯笼杆,料想王美人此时此刻心里必定煎熬。
然而岂止是王美人,她也高居观台,等着二人一较生死。
恰在此时,不远处花木忽然一阵晃动,必然是尚未回来的陈蟜。
湖边的两个女人争得紧张,都咬紧牙关瞪大眼睛,在近处她们两个人只能注意到彼此清晰的呼吸声和起伏的胸口,远处有什么动静也听不到。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二人额头已经生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心都挂在半空,紧张得像是被拉满的弓箭。
花丛附近那么一点声音两个人尚且没有注意到。
陈娇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边的灯笼杆上的灯笼扯下来,然后将其从亭子栏杆之间的缝隙扔下去。
木杆落在石板上的声音非常清脆,叮咚两声,在宁静的夜色里清晰的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已经准备和王美人互相伤害的阿六心里一惊,一下子收回脚,最后推了王美人一把,转身匆匆跑掉了。
而王美人踉跄一步,却是站稳了,她喘了口气,眼神四处一扫,视线落在刚刚声音传来的地方,目光往上,看到黑洞洞的亭子。
今日她大意错信了阿六,险些身死,藏在亭子里的人不知深浅,也不知道是帮着谁。万一用心险恶,她可就惨了,喘了口气,王美人头也不回的向远处走。
陈娇的视线也随着王美人的身影移动,落在对方隆起的腹部,心里感叹那里的孩子真是个命大的。
她是个不信命的人,但有些东西冥冥中早已经定下了,不是她的命,而是脉络清晰分明的历史。
此番,究竟是人在故事里,还是故事里有个人叫陈阿娇?
这一番奇异的疑问忽然生出来,她就忍不住生出几分迷茫。
摸摸地上的砖石,攥攥手指,指甲刺得人微微发疼。
夜风微凉,吹得鲜花簌簌,幽香藏在风中,裹在空气里缠绵,星星多得像是洒了一地的廉价玻璃,光芒却是真实的,近的像是盖在头顶的帐子,却也照不透这一片浓重的夜色。
种种感觉清晰的奇妙,人是真实的,世界也是真实的。
最神奇的莫过于她此时此刻在这里,跨过生与死,走过轮回路,什么记得,却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陈娇不急,人活着总有各种各样的乐趣,毕竟世界这么精彩。
陈蟜从花丛中钻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王美人和阿六任何一个人的身影,自然也没注意到这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他抱着一个陶罐往前走,到了亭子下的位置时不见上方有亮光,心里顿时就慌了。
妹妹不是丢了吧?
“阿娇,阿娇,你在吗?”他声音紧张得几乎都在打颤,阿娇不过是一个孩子,万一栽下去了怎么办?
他正想去找,脚步一动就碰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看这不是离开前给阿娇的灯杆吗?
陈蟜活像看到了一件遗物,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阿娇从上面掉下来,把灯笼摔坏,灯笼头被风吹走,而妹妹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物叼走的景象。
七八岁的孩子,一阵心灰意冷,嘴一扁就要嚎啕大哭。
阿娇视线不知落在哪处,听到陈蟜的声音才像是从一种莫名的思绪中抽离,吸了两口微凉带着花香的空气稳了稳情绪,便恢复了往日的心境。
生与死,存在或是为什么存在,这样的问题果然不能深思。
想的多了,人就魔障了。
她坐起来,冷静的把刚刚垫屁股的衣服拿起来,然后往下一扔,正好盖在陈蟜的头上。
被这突如其来的衣服一糊住,陈蟜现在心里已经没有什么小情绪了,他知道妹妹在上面,就安心将喉咙里的那把哭腔就咽了下去,结结实实的噎出来一个饱嗝。
“你没事儿就好,怎么把灯笼弄坏了,贪玩了吧,吓死你二哥了。”陈蟜碎碎念几句,划拉上地上的灯杆,准备拿着东西上去好好告诫一下妹妹。
然而刚一攀上回廊边缘就见到了一截洁白的衣摆,从下往上看,只觉得对方高大得很。
陶罐、衣服、灯杆都被他推上了回廊,现在正两手扒着栏杆准备往上爬,只有半个头一双眼睛露出来。
“大表哥……”陈蟜看清那人的脸紧张的叫了一声,眼睛一动就看到了自己刚刚担心得不得了的妹妹正站在刘荣身边,她的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可爱清澈,里面映照着他这个二哥此时的窘迫。
而刘荣看着他,则是微微皱着眉说:“好好从楼梯上来。”
亭子边上其实有楼梯,可以让赏花的人从上面下来看花,陈蟜乖乖从楼梯上一步一步走上来。
等他上来,陈娇才发现陈蟜身上灰扑扑的,沾着土和碎叶子,就像是在地上滚了几圈一样。
她略看了几眼就被陈蟜注意到了,于是立刻跑到刘荣的另一侧站着,刘荣显然也看到了,他皱着眉头说:“先随我去梳洗吧,这成什么样子。”
陈蟜不忘带自己的陶罐,刘荣领着一双表弟表妹到了一个殿上,先让侍女给两个人打了水,嘱咐一个侍女给陈娇洗手,又和侍女说:“去找一身陈蟜能穿的衣服。”
侍女出门,陈荣让其他人退下,问陈蟜:“你为何不让奶娘跟着,怎能将阿娇妹妹一人留在亭子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其实陈蟜刚刚到亭子下面看到那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灯笼杆时候已经后悔了,妹妹还是一个孩子,而且不会说话,遇到危险也不会喊,万一从亭子上摔下来,没人知道怎么办?
刘荣几句话并不严厉,陈蟜已经眼泪汪汪了,看了一眼正在旁边由丫鬟擦手,一边看着自己的妹妹,他没让眼泪流下了。
“大表哥,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别把这件事告诉我娘。”
此言固然是小孩子气,但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刘荣心想阿娇此时不能言语,恐怕一辈子就要这般了,也不知道陈家会照顾她几年。
他虽然还记得栗夫人叫他远离陈家女儿的话,也确实被那天的话给吓到了,但心里却格外怜惜这个小妹妹。
她什么都不懂,哪里知道自己刚出生就承担着父母亲人复杂的心机和期待呢?
阿娇的眼睛黑白分明,这是她最像孩子的地方,刘荣每次看到她乖顺的样子都觉得有几分可怜。
他心里怜惜极重,却知道不该当着阿娇的面说这些话,便认真的叮嘱陈蟜,“你既然是阿娇的哥哥,便应当为她的安危考虑周全。男孩子贪玩调皮,粗心大意,更应该让奶娘陪着阿娇妹妹。她一个人在那里,想要喝一口热水都没人服侍,穿着一身薄衣怕是早就冷了……”
陈蟜想说他把衣服给妹妹了,又看刘荣眉头微皱说得认真仔细就不敢打断。
刘荣长得像他父亲刘启,身上的文人气极重,平日里总是温和宽容的样子,但一旦发怒认真骨子里的气势便流露出几分了。
陈娇洗过手就坐在榻上,她不跪坐,而是将两条腿垂下来,这在此时是一个很不规矩的坐姿,但明显室内的几人都不会和一个孩子计较坐姿。
她头发松松散散的用一根发带绑在脑后,上半身坐直,两只手放在身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的观察着刘荣,面无表情的回想对方怎么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