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刻意说的极重,纵然雨声滂沱,依旧传出甚远,落在禁军与那些士兵耳中。
公良容若看出他的用心,眼角一阵抽搐,阴声道:“空口白牙,没有半点证据!”
公良语止面色冷漠的道:“粮草就在臣弟手中,可要臣弟现在取出?”
平阳王眸光一动,指了公良语止道:“分明是你们自己去劫粮草,栽赃陛下,陷陛下于不仁,否则这粮草,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公良延庆嗤笑道:“就算平阳王今日舌灿莲花,也难掩陛下之罪!”
“从来只有君议臣之罪,何来臣议君之罪,早在你等妄议君王之时,就已经犯下了滔天大罪!”
公良延庆不以为然的道:“左右他也容不下我们,再多犯几条罪又有什么。”
平阳王沉眸道:“如此执迷,对七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有笑声响起,虽在滂沱暴雨中,依旧清晰可闻,“在本王看来,平阳王才是那个执迷之人。当年你随父皇征战,从一名无名小卒,一步步成为宋国仅有的几位异姓王之一,何等风光荣耀。父皇对你,更是百般信任。结果呢,你因为王妃而倒向万氏一族,从此帮着他们与父皇分庭抗衡。平阳王,你扪心自问,对得起父皇,对得起宋国百姓吗?”
平阳王被他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无法再多说一句话。
“陛下。”公良语止的声音自漫天疾雨中传来,“是现在一道入宫去取出父皇遗诏还是等臣弟攻下开封城后再去,你自己选择吧!容臣弟提醒你一句,机会只有一次,若是选错了,陛下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公良容若死死盯着雨后那张脸庞,寒声道:“你以为朕会怕你们这群乌合之众?”
公良语止漠然道:“陛下高高在上,岂会将臣弟放在眼中,但……臣弟发誓,若起战,就算拼尽最有一个人,最后一滴血,也一定会攻破开封城。到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公良容若脸颊阵阵抽搐,青筋在额间暴跳,莹衣在一旁道:“但凡攻城,必要数倍于守军的兵力才可行,如今他们只有区区十几万兵力,开封城城墙坚固不说,还有三十万士兵在,可谓是固若金汤,根本不是他能攻下来的。”
公良容若冷声道:“若是原来,朕的确不担心,可现在……他粮草充足,又有亳州、雍州等将领支援,还有叶雪梅这个军师,开封城……怕是挡不住他!”
平阳王叹道:“宁王已非吴下阿蒙,要挡住他,实在不容易。”
张华试探道:“难不成……真要取出遗诏?可万一,这遗诏对陛下不利,该如何是好?”
公良容若心中亦是烦躁的很,遗诏必然是对自己不利,麻烦就麻烦在不知道遗诏藏在哪里。这阵子为了找那份遗诏,几乎将漱玉斋翻了个遍,却始终一无所获。
冬梅死后,母后曾几次逼问陈氏,可她宁可受十指针刺之苦,也不肯说出遗诏所在。
平阳王思忖片刻,低声道:“陛下,开封城储粮不多,一旦开战,对我们甚是不利,而且……一旦粮草被劫的真相传开,只怕会动摇军心。”
公良容若面色阴郁的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放他们入京?”
“是。”平阳王颔首道:“一来,宁王入京不可能带着这十几万士兵,至多带个一两万,等于变相交给了咱们机会再城中埋伏袭杀。宁王一死,这十几万士兵群龙无首,自然重归陛下麾下。二来,对陛下威胁最大的并不是宁王和各地将领,而是先帝那份遗诏。而遗诏的藏处只有陈太妃才知道。所以,陛下不妨先虚与委蛇,待得陈太妃取出遗诏后,再设法将之毁去,永绝后患!”
在惊雷银蛇的倾盆大雨中,公良容若艰难点头,“好,就依你的意思办。莹衣,派人立刻回宫将这件事禀告母后,好让母后早做准备。”
“陛下英明!”平阳王拱手一礼,上前数步,隔着重重雨水喊道:“陛下有旨,特许宁王不卸兵权入宫,但只能带五千士兵入宫中,并且……”他扫过骑在马背上的各地将领,凝声道:“请恪老王爷与诸位殿下下令诸将回各地驻地,不得有误!”他故意将允许公良语止带入城中的人数改为五千,尽量削弱他的力量。
恪王等人不约而同的往公良语止看去,虽然各地将领是他们召来的,但公良语止才是那个能够决定的人。
在长久的静寂后,公良语止开口道:“好,我答应!”
在众将一一离去后,一直将他们拒之门外的开封城门终于缓缓打开。相较于燕王等人的激动,叶雪梅神色却是异常凝重,低声道:“入城之后,才是真正较量的开始,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多谢你替我做这么多事情。”公良语止声音清澈而温柔,仿佛一朵盛开在暴雨中的明艳花朵。
叶雪梅唇角漫出一丝柔情,“待得一切安宁之后,再谢不迟!”
四目相对,有脉脉情意在彼此之间流淌,无形无迹,却是任何神兵利器都无法斩断的。
高雪柳默默看了一眼,走到陈氏身边,扶着她往开封城行去,在他们身后,是被允许跟随入京的五千士兵,余下的那些士兵全部留在原地等候命令。
当他们赶到兴德殿时,万太后已经在那里了,她端坐在九龙宝座旁,一袭真红蝠纹缂丝锦衣衬的她雍容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语止,你回来了?”万太后淡淡说着,语气再平常不过,仿佛公良语止只是去郊外狩了趟猎。
“是,儿臣归来,给母后请安!”公良语止拱手行礼,将所有恨意与悲伤掩藏在平静淡漠的表象下。
“回来就好。”万太后微微一笑,眸光扫过叶雪梅等人,“怎么一个个的都来了,有事吗?”
恪王上前一步,拱手道:“臣等恳请太后,立刻召文武百官入宫。”
“哦?”万太后不动声色的道:“什么事情要严重到召文武百官入宫?这外面可还下着大雨呢!”
恪王沉声道:“事关宋国存亡,还请太后即刻传旨!”
万太后目光如箭,在恪王身上盘旋,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宁和,“语止刚刚平定北境,大败吴夏两国,我宋国国威正盛,这‘存亡’二字,从何而来?”
恪王抬手,迎着她锐利森冷的目光说道:“边境固然安宁,内部却是祸患重重,若不及时根治,必会毁了宋国百年基业。”
万太后招手示意公良容若上前后,淡淡道:“不知道恪王所说的内患是什么?”
“臣等刚刚得知,先帝临终之前,曾有遗诏留下,故而恳请太后召众臣上朝,共同聆听先帝遗诏。”
万太后拉着公良容若在那张代表至高无上权力的九龙宝座上坐下,神色惊讶的道:“先帝临终之前,哀家一直陪伴左右,并不见先帝有遗诏留下,恪王从何处听来?”
“是先帝亲口相告,陈太妃也是知道的。”恪王的话,令万太后将目光转到陈氏身上,“是吗?怎么哀家从未听妹妹提起过?”
陈氏平静的道:“先帝晓谕,除非宋国有危,否则不得将遗诏一事告诉任何人,更不得取出,臣妾不敢有违。”
“原来如此。”万太后微一颔首,道:“既是这样,就请妹妹告诉遗诏所在,哀家好派人去取来。”
恪王截过话道:“先帝明言,只有百官齐集,才可以取出遗诏。”在他之后,燕王等人也纷纷请命,要求召集百官。
万太后眸光一冷,随即很快恢复了温和之色,侧目对三保道:“传哀家旨意,召百官觐见!”
“是!”在三保躬身退下之后,公良容若压低了声音,神情焦灼的道:“这必是一道废黜儿子的旨意,到时候……”
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打断道:“一切有母后在,无妨。”
在接到公良容若报信后,她在每一处宫苑殿宇都安排了人,无论遗诏藏在哪一处,只要取出,她的人立刻会不顾一切将之毁去,绝对拿不到兴德殿来。
公良容若虽不知情,却也清楚万太后的手段。既然她说无妨,就一定出不了事。
太后传召,百官岂敢不从,皆是冒着滂沱大雨赶来兴德殿。在看到公良语止等人都在时,脸色皆是微微一变。城外的事情他们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看这架势,开封城,怕是要翻天了。
在最后一名官员踏入兴德殿后,万太后的声音徐徐响起,“今日传你们过来,是因为恪王声称先帝有遗诏留下,要当着你们文武百官的面宣读。”
百官面面相觑,皆是满面惊讶,孟唐率先走了出来,问道:“恪王爷,先帝果真有遗诏留下?”
恪王颔首道:“先帝虽然将皇位传给陛下,却有所担忧,故而留下一封遗诏,嘱咐在有必要之时取出。为了避免有人打遗诏的主意,这件事只有本王与陈太妃知道。遗诏所在,更是只有陈太妃一人知道。”
百官齐齐一惊,目光不约而同的望着公良容若。难不成这封遗诏与皇位有关?
孟唐神色凝重的朝陈氏拱手,“敢问陈太妃,先帝遗诏现在何处?”
“先帝遗诏就在……”陈氏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面孔,最后定格在万太后的面上。
万太后此刻神色一如既往地端重自持,看不出一丝破绽,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心中那份紧张。
遗诏,决不能让陈氏拿到兴德殿来,更不能在百官面前公开!
陈氏抬手,指着九龙宝座上明帝亲题的“正大光明”匾额,一字一顿的道:“遗诏就在正在光明匾后。”
万太后骇然,她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有算到,遗诏竟然就在兴德殿中!
公良容若更是惊得站起身来,“正大光明牌匾后怎么会有遗诏,简直是胡言乱语。”
恪王噙了一丝冷笑在唇边,“是否胡言,派人一看便知!”
“不行!兴德殿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胡来!”说罢,他盯着陈氏,冷声道:“陈太妃奔波辛苦,送她回漱玉斋。”
禁军还未近前,公良语止已是挡在陈氏身前,冷声道:“谁敢!”
几名禁军被他这么一喝,已是不敢再上前。孟唐与几位大臣低低说了几句后,朝公良容若道:“陛下,事关先帝遗诏,臣以为,理应弄个清楚明白。若真是胡言,再行处置也不迟。”
“不行!”平阳王态度强硬的道:“兴德殿乃是历代皇帝上朝的地方,岂可因为太妃一句不知是真是假的话,就任意攀爬。传扬出去,非得让诸国笑话我们宋国不可。”
“不错,平阳王所言有理。”
“攀爬兴德殿,就是对陛下,对先帝乃至宋国历代君王无礼,此事万万不可。”一些站在万太后这边的官员纷纷出声附和。
孟唐一直都看他们不顺眼,冷哼道:“有遗诏而不起出,同样是对先帝不敬。”
平阳王盯着他淡淡道:“只要孟尚书证明牌匾后的确有先帝遗诏,本王绝不阻拦。”不爬上去,就没有遗诏,不能证明有遗诏,就不许爬上去。这是平阳王故意设下的一个死循环。
在他们争执不休时,叶雪梅在星囚等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诸人微微点头。紧接着星囚与胧囚腾身而起,如两支疾射而出的箭矢,往正大牌匾的方向飞去。
公良容若脸色大变,厉喝道:“拦下他们!”
与之前袭杀小顺子时一样,黑影凭空出现。不过这一次是两道同时出现,在百官惊诧的目光中,截住星囚他们的去路。
在双方交手之时,又有两道身影腾空飞起,是无色和月色。那两道黑影虽然武功高强,星囚他们也不是善于之辈,纠缠在一起,一时半会也无法摆脱。
“好一招调虎离山!”万太后眸色阴冷的扫过叶雪梅,下一刻,喝道:“给哀家拦下他们,看谁敢在兴德殿放肆!”
随着她这句话,又有两道黑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在无色他们将要碰到匾额之时,拦了下来。
就在恪王等人失望之时,又有一道身影腾空而起,正是囚刀。
万太后没想到他们还有第三组人,脸色青白交加,失了之前的镇定,急喝道:“快将他们拦下来。”
四道黑影虽然听到了她的命令,但苦于一时之间无法摆脱星囚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囚刀接近匾额。至于张华,早在囚刀刚跃起的时候,就被影囚挡住了去路,寸步难行。
囚刀知道机会只此一次,运起全部功力,以最快的速度跃至正大光明匾,取下藏在后面的朱红匣子,落地交给叶雪梅。
叶雪梅双手高捧朱红锦匣,迎着万太后阴狠的目光,大声道:“遗诏在此,太后还不住手吗?”
万太后眸中有着浓烈的恨意,星囚也好,无色他们也罢,都是用来调虎的饵,囚刀才是真正的后招。
叶雪梅必是猜到她身边也有影卫跟随,才会如此!
果然,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才是最可怕的,若没有她,公良语止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万太后思量许久,终是不敢当着百官的面强夺遗诏,冷声道:“回来!”
随着这两个字,刚刚还在与星囚他们缠斗的四道黑影,迅速退到她与公良容若身后,紧接着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星囚等人双眉紧蹙,这已非黑影第一次出现,可他们仍然看不透黑影出现与消失的奥秘,实在诡异的很。难怪尊者在他们母子身边潜伏多年,却一直不曾出手刺杀,如此神出鬼没,实在棘手。
百官怔怔的看着这一切,全体皆愕然。孟唐率先回过神来,朝恪王道:“王爷,这……这些都是什么人?”
恪王沉吟片刻,道:“孟尚书可曾听说过暗夜营?”
“自然听过。”孟唐点点头,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传闻宋国开国君主创立暗夜营,从此代代相传。暗夜营不入兵部,不归军中,只听每一代君主之令,暗中守卫宋国。”
恪王颔首道:“不错,宋国每一位君王驾崩之前,都会将暗夜营与皇位一起传给下一任储君,从未例外,直至先帝这一代。”
“先帝?”孟唐不解的道:“王爷这是何意?”
恪王看了一眼神色阴霾的万太后,缓缓道:“先帝在位之时,曾极为宠爱一位贵妃,更是在先皇后过世数年后,立其为继后,给予她母仪天下的尊荣,并重用其娘家之人。如此隆恩,继后与其娘家人并不知足,他们不断在朝廷乃至各地州府中安插人手,扩张势力。等先帝发现之时,宋国半壁江上已是落在他们手里。除此之外,先帝更发现,早年被他立为储君的继后之子,表面孝顺仁厚,实则凉薄无情,私心极重,并非明君人选。先帝有心废其太子之位,可这样一来,继后一族必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内乱四起,邻国入侵,宋国危矣。”
“而且那个时候先帝龙体渐衰,精力不济,几经思量,放弃了这个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在先帝龙归大海后,继后之子以储君身份继承帝位,但他并没有得到暗夜营。这件事令他寝食难安,他继位后,一边封赏诸皇子,一边暗中派人监视,想知道先帝将暗夜营传给了哪位皇子。一旦找到暗夜营的下落,诸皇子也就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了,信王就是最好的例子。”说罢,他抬头,望着面色阴沉的公良容若,“陛下,臣可有说错?”
有官员小心翼翼的问道:“先帝究竟将新晨变传给了哪位皇子?”如果先帝是迫于万氏一族压力才将帝位传给公良容若的话,那么继承暗夜营的那个人,才是先帝真正属意的储君人选,也是真正该坐在九龙宝座上的人。
恪王指了指囚刀等人,淡然道:“他们就在这里,自己问就是了。”
在百官骇然的目光中,一直未曾出现的天囚缓步走入殿中,在公良语止面前停下脚步,一字一句道:“我等奉先帝之命,追随宁王殿下,生死不得违抗!”
听到这句话,百官哗然,他们或多或少猜到了几分,但真的得到确认时,仍是难掩那份惊讶,毕竟宁王在先帝诸多皇子中,实在太不起眼。
孟唐满面疑惑的道:“既然他们是暗夜营,那刚才的黑影又是什么人?”
公良延庆接过话道:“这个问题,孟尚书得问陛下,顺道再问问天琴阁的事情。”
天琴阁在开封城中名气甚响,朝中百官大多有所耳闻,有一些甚至还是天琴阁姑娘的入幕之宾,当即有人出声询问公良延庆是何意思。
“看来诸位都不知道呢。”公良延庆冷笑道:“天琴阁表面上是一间秦楼楚馆,实则是咱们这位陛下用来搜集情报,监察百官的地方,还在里面蓄养了许多江湖高手,以便行刺暗杀。信王就是死在他们的手里。”说罢,他向莹衣努努嘴,“喏,这位就是天琴阁的掌事人。”
骤听此言,百官无不变色,有几位常去天琴阁的官员,更是骇的面无人色。天琴阁的幕后老板是公良容若,那他们在天琴阁说的话,岂不是全部传到了他的耳中?
万太后浅笑道:“延庆编故事的本领是越来越好了,连哀家也差点信以为真。”
公良延庆望着她,也笑道:“母后不肯承认就罢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宣读父皇遗诏。”
此时,恪王已经从叶雪梅手中接过锦匣,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取出一个黄绫玉柄的卷轴,神色肃穆的道:“先帝遗诏,所有人跪迎!”
公良语止率先跪了下去,沉声道:“儿臣恭迎父皇遗诏。”
在他之后,百官纷纷跪了下去,万太后与公良容若虽心中百般不愿,却也不敢明着违旨,一道跪下迎旨。
遗诏上毫无疑问,是废黜公良容若帝位的内容,另立公良语止为新帝。公良容若虽然百般不愿,可终究在大势所趋之下,无可奈何。尽管他暴跳如雷,难以置信,百官仍旧承认了公良语止这位新帝。
相较于公良容若的失控,万太后的神色要平静许多,她说道:“既然这真是先帝的意思,哀家与皇帝理当遵从!”
此话一出,公良容若骇然色变,遵从……岂非要他让出帝位,这怎么可以,母后疯了不成?
不止公良容若,其他人也是一脸诧异,不管怎么想,万太后都应该紧攥着帝位不放,怎么会主动让出来,实在不合情理。
“母后……”
万太后打断他的话,“哀家知道皇帝一时难以接受,但先帝旨意不可违,而且皇帝确实有做的不对之处。”
公良容若难以置信的望着万太后,他们可是亲母子啊,理应站在同一阵线,可现在母后……竟然帮着公良语止那伙人说话。
待得回过神来后,他面色赤红的道:“朕是父皇钦定的宋国天子,要朕让位于一个忘恩负义的贼子,绝不可能!”
万太后默然片刻,抬眼望着公良语止,“能否让哀家与皇帝单独待一会儿?”
公良语止点头,扶着陈氏退了出去。在他走后,百官也纷纷退下,待得兴德殿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后,万太后上前欲握住公良容若的胳膊,却被他用力挥开,厉声道:“不要碰朕!”
万太后不以为忤的收回手,温言道:“在生母后的气?”
一听这话,公良容若顿时激动起来,“难道不该吗?你是朕的母后,却帮着他们逼朕交出皇位,简直是疯了!”
万太后叹道:“你以为哀家愿意吗?但是刚才的形势你也看到了,若不交出帝位,公良语止必不会善罢甘休。”
公良容若冷声道:“那又如何?难道朕还会怕了他不成?”
“公良语止气候已成,不是说对付就能对付的!”说罢,她又是一声叹息,“也怪哀家大意,竟然让他走到这一步!”
公良容若拂袖,态度强硬的道:“他的依仗就是那十几万大军以及那几十个将领,难道朕就没有吗?真要打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万太后凝声道:“若是开战,无论你们谁赢谁输,宋国都会因为内战而国力衰减,甚至……招来亡国之祸!”
公良容若脸色一变,随即恨声道:“就算是亡国也好过便宜了公良语止这个贱种。朕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万太后挽起朱红翟衣,淡淡道:“哀家要的,是皇帝统领诸国,岂可成为亡国之君。”
她的话令公良容若一怔,“既是这样,母后为何还要帮着他们?”
万太后替他扶正略有些斜歪的金冠,温声道:“皇帝以为,公良语止凭什么能够走到今日,将我们母子逼得如此狼狈?”
提及此事,公良容若又恨又悔,冷声道:“是儿臣错许他兵权,再加上暗夜营与那封该死的遗诏,否则哪里由得他这般张狂。”
万太后摇头,“你错了。”
“错了?”公良容若不解的道:“儿臣不明白。”
“皇帝说的这些,不过是表面事物,皇帝不妨仔细想想,是谁帮着他一步步从你这里得到兵权,又是谁帮着他劝动恪王他们,还有,又是谁从你手里夺走了遗诏?”
万太后每说一句,公良容若的眼神就冷上一分,缓缓道:“叶雪梅!”
“不错!若无此女百般算计扶持,就算先帝留下遗诏与暗夜营给公良语止,也掀不起今日这场大浪。”
公良容若薄唇微弯,勾起一抹阴冷入骨的笑意,“再聪明又如何,还不是要死。儿子只恨,没有早早杀了她,以致酿成今日之祸。”说到此处,他心中一动,“母后是想暂时虚与委蛇,待叶雪梅死后,再夺回帝位?”
万太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令公良容若越发诧异。只听万太后缓缓道:“且不说这女子什么时候能死,就算她死了,也必定会安排好一切,不会让我们轻而易举的就达成目的。母后要的,是在这期间,看着她是如何替公良语止谋划,而我们在暗处,等待机会,瞅准空缺,给他们致命一击。所以,皇帝,无论如何,你也要耐着性子等待才是!”
公良容若听后连连摇头,“母后也说了,叶雪梅何其聪明,怎会给我们可乘之机?这不可能!”
万太后浅笑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好比今日,皇帝以前可曾想到过?”
公良容若低头不语,良久,他抬眸道:“母后真有这个把握?”
“哀家何时骗过你。”万太后按着他肩膀,让他坐在那张独一无二的九龙宝座上,冷声道:“这个宝座,是属于你的,也只能属于你,任何一个敢于争夺之人,哀家都会让他生不如死!”
对视片刻,公良容若终于下定了决心,郑重点头,“好,儿臣听从母后安排。”
他的话令万太后露出一抹笑容,“能屈能伸,不愧是哀家的儿子。你放心,就算先帝重生,也休想夺走!”
一切商定后,百官重新入内,公良容若忍着心底强烈的恨意,沉声道:“朕刚才细思登基三年来所为,确实有很多不是之处,既然遗诏有所交待,朕身为父皇之子,理当遵从。所以,朕决定——退位让贤!”
对于他这个决定,站在公良语止这边的官员自是欣然接受,但站在公良容若这边的官员却是大惊失色。吏部尚书更是急切的道:“陛下,此事关乎大统,万万不可儿戏!”
在他身后,数十名朝臣纷纷出声附和,请公良容若三思。
“朕意已决,你等不必再说。”在喝止了众人的言语后,公良容若缓步走到公良语止身前,“答应朕,善待臣民百姓,凡事以宋国为先,不要像朕之前一样,被一己私利蒙蔽眼睛,忘了君王之责。”
公良语止眼底掠过一丝警惕,淡然道:“既为君王,理当如此。”
“好!”公良容若缓缓吐出这个字,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突然屈膝跪地,朗声道:“臣公良容若,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公良容若死死攥着双手,任由指甲钳进肉中。他发誓,今日所受的屈辱,来日必百倍讨还!
有了他这一跪,百官尽皆跪了下去,三呼万岁。在这响彻大殿的呼声中,公良语止缓步踏上台阶,往那张曾经高高凌驾在他之上的宝座走去。
前尘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恍然如梦,唯一真实的是,他现在终于有能力去保护身边的人,不必再时时担心他们会受到伤害。
如此,就够了!
当他坐上龙椅时,下了整整一日的雨突然停止,乌云散尽,露出皎洁的明月,清辉淌落一地。
据史书记载,武德三年八月二十三日,武德帝遵照明帝遗诏,退位让贤,由五皇子公良语止继任为帝,改为永平,意为天下永平,礼部几经择选,定于七月二十七日行登基大典。
公良语止继位后,尊奉嫡母万氏、生母陈氏为两宫皇太后,封旧帝公良容若为元亲王。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公良语止登基后,念及自己曾利用过石凤兰,并导致她小产一事,深感愧疚,便册封她为皇后。而叶雪梅也被他册封为了贵妃,隔年后,产一子,命为恒绵,意喻二人的情义永恒绵长。
高雪柳册封为昭容,在产子后,进为妃位,她的儿子赐名为翊潇。
万氏母子后来又策划谋反,在叶雪梅的策划下,公良语止进行了反击,并彻底绞杀了他们母子。
待国内稳定之后,公良语止履行了自己之前的承诺,出兵夏国,并与叶澜远里应外合,一举歼灭了慕容宇,为叶雪梅复了仇。
他此生的愿望就是想要统一中原,在灭了夏国之后,更是气势如虹,逐渐瓦解了赫舍的内政,让其成为宋国的附属国。吴国虽最为难攻,最终还是败在了他的手里。
天下一统之后,公良翊潇也逐渐长大,高雪柳也不再满足自己的妃位,妄图陷害皇后,自己登上后位。然公良语止却识破了她的伎俩,将她打入冷宫,废了她的位分。公良翊潇也成为了皇后石凤兰的养子。
随着公良恒绵的长大,公良语止也年纪渐长,他已无心皇位,后世的繁华,就交给恒绵去处理吧。
是以,他将皇位给了公良恒绵,让他登基为帝,自己则带着叶雪梅出去游历这宋国的大好河山。
而公良翊潇也被封了雍亲王,辅佐着公良恒绵。两个孩子都将石凤兰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赡养,很是孝顺。石凤兰直到死去,也衣食无忧,万事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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