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厉海失眠了。
晚上看见的那一幕不断在脑海中萦绕。
灯红酒绿的招牌,西装革履的男人,还有神色依旧清冷却和不那么疏远的温轻。
那个眼镜男,想一想是挺帅的……
哎,怎么这样啊。
他又想到温轻惊讶慌乱的举动,以及她警告的话语,似乎那个男的还挺会给人找麻烦?
一个有钱、有势、长得还挺好的男人,关键是和温轻的关系明显超过了普通朋友关系。
嘤嘤嘤,他是不是要退出了。
失眠的结果就是第二天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去幼儿园,被小朋友们围观真人大熊猫。
小朋友午休的时候他实在克制不住困意,把活动教室的几张桌子拼起来,躺在上面打盹。玩积木的小朋友没有了他的指挥也不冲锋陷阵了,托着腮蹲在厉海旁边,戳他胳膊。
“小海哥哥,你怎么这么没精神啊?”
“因为小海哥哥的心碎了。”厉海侧过身,枕着自己的胳膊恹恹地看着小朋友。
那个小朋友听了这话,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厉海的胸口,大概是想试试他的心跳,然而他摸的是右胸。
没能感受到厉海强有力的心跳,小朋友似乎相信了厉海说的心碎,腿一盘,坐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小海哥哥要死了!”
他这一哭,惊动了其他玩积木的小朋友,大家虽然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听说厉海命不久矣,也都原地或坐或站地哭了起来。
活动室哀声一片,有一刻厉海都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真死了,灵魂出窍看着他们哭丧。
然后有个小孩哭的太用力,吐了。
厉海赶紧回神,他嘴贱,他再也不逗小孩了。
他跑去哭吐了的小男孩旁边,轻拍他的背顺气,带他去教室角落洗手台洗脸漱口。
还要安抚其他悲伤的小朋友,告诉他们:“死不了死不了,心碎了还可以粘起来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还有救的。”
其中一个年级大一点的小孩,听他这么说,停止了哭泣,还帮着劝其他同学:“我奶奶也是心脏病,做了手术就好了,不会死的。”
“是的是的,不会死的,都别哭了啊。”厉海把哭得最惨的两个小孩一边一个揽在怀里,安抚了好半天,那两个从不睡午觉的孩子居然因为哭太累,睡着了。
厉海看着为他伤心难过的孩子们,燃起来了熊熊园魂。
不过他们园魂是什么来着?
算了不重要,反正厉海在这些元气满满的小朋友的陪伴下,觉得失恋不算多大事,温轻虽然好看,但是好看的姑娘海了去了。
闲极无聊,他决定给奥黛丽打电话吐槽慢摇被设计的有多俗气,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糟心。
奥黛丽不接电话,还回信息说他在发展恋情让他别裹乱。
见色忘义的臭男人!
因睡眠不足而一整日都有些神思游离的厉海,就这么恍恍惚惚地度过了一日。晚上回家饭也没吃,趴在床上倒头就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被他妈拉起来。
“儿子,你心脏怎么了啊?学生家长找不着你,问到我这里来了。”
“啊?”厉海没反应过来,被他妈灌了一杯凉白开才清醒。
他拿出来手机看了眼,果然有个家长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找认识的心脏科大夫,说是孩子回家就一直缠着让家长帮忙找大夫,家长也不确定孩子是不是说迷糊话。
厉海哭笑不得,找他的这个家长的孩子正是中午那个安慰大家自己奶奶心脏病被治好的孩子,他还以为他没放在心上呢。
厉海跟他妈解释了一下情况,又给孩子家长回了个电话道了歉,这才觉得有些饿了,去餐厅找吃的。
厉海他爸有应酬出去吃饭了,厉妈妈跟在儿子身后,看他自己弄了点饭吃,陪着坐在饭厅里聊天。
“你不要以为孩子小就不懂事,因为单纯他们才会特别执着,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会不遗余力地去守护。”厉妈妈怕厉海再犯这种错误,显得格外语重心长,“你现在是老师,就得注意自己的言行,你的一点漫不经心都可能对孩子造成一辈子的影响。”
厉海默默吃饭,挨了教训以后点点头:“知道了。”
“哎……你今天怎么心情不好了?失恋了?”
“妈您真是神通广大。”
“你们这个年纪,还能因为什么事郁闷……”厉妈妈没把这当回事,扶着桌子站起来打算进屋了,“过了这个村,还有下个店呢,天涯何处无芳草,总会找到合心意的女孩子的。实在找不到,合心意的男孩子也行。”
“咳咳——”厉海的炒饭差点呛到鼻子里,他妈可真够豁达的。
又过了两天,厉海收到一个寄到幼儿园的快递,是温轻寄给他的手表。
从酒吧寄来的,似乎是温轻私下修的,盒子里还有张很随意的便利贴,写着“好了”两个字。
厉海才落稳的心又有些摇摆起来,他找了个安静的屋子,打算给温轻打电话致谢。
电话拨出去,响起的是温柔的客服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好吧,她可能在工作没信号。
厉海带孩子玩的时候还是很专注的,只是课间总忍不住看手机,连快递给他的那条取件短信都看了好几遍。终于捱到放学,厉海觉得温轻应该也下班了,这才又给她打了个电话。
冷漠的客服声音依旧提示他,温轻的电话无法接通。
厉海慢悠悠地滑着滑板往家走,滑两下就等板子停了再滑,滑到家楼下的时候夹着板子又打了一次,还是无法接通。
厉海屈着食指擦了下鼻尖上的汗,想明白一点儿事。
他是不是被拉黑了啊?
想到这种可能性,厉海更郁闷了。他给奥黛丽打电话,吐槽那个慢摇的装修多么像城乡结合部的夜总会。
奥黛丽不知道哪个时间段的觉刚睡醒,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了,打了个哈欠:“那你跟我说想让我干嘛?我也不是那里老板了,人家爱怎么装修就怎么装修啊。”
“我不想让你干嘛,就想让你也去看看,然后给你添堵。”
“……你可真是我亲兄弟啊。”
“那我爸可能不同意。”
“得,我问问其他哥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不,我就想跟你俩人吃。”厉海不太希望被别的朋友看见自己状态不好的样子。
奥黛丽嫌弃地“啧”了一声:“你可别是真爱上我了。”
“我妈前儿跟我说找个男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滚吧,我冲个澡,在我爸妈家呢,一会儿去找你。”
“哦你在院儿里呢,那我去你家看着吧。”
“老子洗澡你看什么!”
“如果我爸知道你说你是我老子,他会拿皮带抽你的,就像《情深深雨蒙蒙》里面那个抽依萍的黑心爸爸一样。”
“厉海,你是不是泡妞把脑子泡进水了?”
厉海长叹一口气:“我这失恋郁结,家里的高龄产妇和更年期老头没法说,幼儿园的熊孩子我倒是说过一次,吓得人小孩家长要给我联系心脏主任……”
“噗——这又是什么精彩笑话,你等我会儿,见面你再给我讲,我也失恋呢,听你笑话解解闷。”奥黛丽再见都没说就挂电话了。
厉海也没回家,蹲楼下坐着他的滑板,等洗完澡的奥黛丽开着车朝他鸣笛,一阵风似的就滑上了他的车。
两人直奔慢摇,厉海出示了会员卡又点了果盘和蛋糕,等服务生走了才发现奥黛丽还抻着脖子沉浸在新装修的震惊之中。
厉海拍拍奥黛丽的肩,奥黛丽回神,掏出烟盒示意了一下厉海,厉海摆手:“你能不能有点儿素质,别在屋里抽。”
“那我去门口蹲着抽?”奥黛丽虽然这么说着,还是把烟放了回去,然后郁闷得不行。
厉海看他真的被自己添堵了,感觉挺高兴:“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
“你喜欢的什么妞儿啊,审美糟糕成这样。”
厉海点头:“她挑男人的审美也不行,喜欢那种小白脸。”
“那你不是很符合她审美?”
“我身子板这么硬,哪里像小白脸。”厉海像个拳击袋鼠一样双臂交叉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
果盘和蛋糕送过来,用的摩天轮铁盘装着,奥黛丽抿抿嘴,问厉海:“咱俩这样很像去吃下午茶的小姐妹,姐姐你有什么伤心事,可以开始表演了。”
厉海一口吞了一个纸杯蛋糕,又喊服务生要了两瓶气泡水,觉得需要奥黛丽先铺垫一下气氛:“妹妹要不你先来吧。”
“呸。”奥黛丽还是把烟拿出来了,大概是真的挺难过,“我没什么啊,就是分手了。之前考雅思的时候上语言班,我们的助教小姐姐,比我大两岁。”
“前两天还恋着,忽然就分了?”
“今天才分的,她单亲家庭,听说我要出国就让我们先把证领了,然后她明年去找我。这事我跟家里一说,我爸妈都觉得不合适,我也不太想现在就领证,那边就说不领证就分手,那我就分了。”
“奥黛丽,没看出来啊,你这么绝情。”
“总比草率结了婚过阵子再离婚靠谱吧。”奥黛丽凑近了给厉海看自己的眼睛,“你瞧我早上分手把眼睛都哭肿了。”
“起开。”厉海一巴掌把他拍飞,很有倾诉欲望的把他跟温轻的事讲了,其实没多少事,十分钟就说完了,其中四分钟还是讲述自己对那个眼镜男的各种看不惯。
奥黛丽把抽了一半的烟掐了,嫌弃地看着厉海:“你就见人一面就能说出他这么多缺点来,可以可以。不过你说的这情境,我怎么觉得那么像那种霸道总裁强制爱的情节啊?”
“什么意思?”
“就那种小说,你没看过啊?柔弱女主因为种种原因被迫委身霸道总裁,霸道总裁各种虐身虐心,直到柔弱女主逃跑后才后悔莫及,觉得她是自己的真爱,然后苦苦追寻。啪叽几年以后,女主回来了,还带着个小包子,身边还有个特别爱她的温柔备胎。然后女主和总裁再虐一轮,最后得知包子是自己的,备胎是假扮的,女主和总裁终成眷属。”
“我为什么要看过这种小说?”厉海又吃了块小蛋糕,忽然想起来那天在医院产科见到温轻的瞬间,那时候她装作没看见他。
奥黛丽看着厉海皱眉的样子,捶了他一拳:“真把自己带入温柔备胎了?”
“这种桥段很多么?”
“……”奥黛丽有些搞不懂他的意思,挠挠头,“多吧,网上好多这种小说,回头我发你几个?”
厉海代入了一下温轻被那个眼镜男强迫留在身边的情境,觉得自己既然喜欢她,就应该全心守护她,把她解救出来才对!
再想一想,这个猜测有点武断,万一人家真心相爱什么的,他一个外人瞎干预什么啊?
“回去找代驾吧,陪我喝点酒。”
“行,我也气不顺呢。”
厉海招手叫服务生,点了一打啤酒。漂亮的服务生声音嗲嗲地提示他卡里的免单优惠已经作废了,厉海无奈地笑了下,抽钱放到夹板上,想着温轻那女人真是算的清清楚楚的,有一说一,不带感情。
酒过三巡,奥黛丽去上洗手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新装修太不顺眼,借酒装疯地和保安起了争执。
厉海头疼地去把人拉回来,奥黛丽却耍起横来,非要喊老板出来解决矛盾。
厉海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老实说,他既有点相见温轻,又不想见她。
正闹腾着,身后一道干干脆脆的声音传来:“我就是老板,哪个想见我?”
厉海猛地回头,看见一个年轻女孩,穿着露肚子的小短裙,头发挑染成蓝绿色,扎着脏辫捋成马尾,手里拿着根短鞭,虎虎生威地往桌子上一拍,年纪不大气势倒不小。
奥黛丽之前签合同的时候只见过温轻,没见过这个蓝头发的。
他也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震得巴掌疼,偷偷背到身后甩了甩手,装着没事人一样问那个头发跟小龙人似的女人:“我要见温老板。”
“要见温老板你就好好说,在这儿吵什么吵?”小龙人又是一鞭子,厉海都替她心疼那个玻璃桌子会不会抽碎了。
奥黛丽也是执拗性子,加上被这女人弄得下不来台,头一梗,坚持说:“我要见温老板。”
“去,打电话问问温老板人在哪儿?”小龙人也不想扰了其他客人的兴致今晚做不成生意,示意服务生给温轻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服务生说了这边的情况,然后“是是”“好好”的点头,挂了电话就跟小龙人报告:“温姐说她跟陈老板在外面吃饭,回不来,说这是以前的东家,不管什么误会今晚给他免单。”
小龙人握着自己的短鞭施施然地转身往休息室走:“那就照着温老板的话做吧。”
奥黛丽很不满意这个态度,想追过去,被厉海拦腰抱住,硬拖回了沙发上坐着。
“行了你,别丢人现眼的。”
“我就这么免单了才丢人呢,好像我闹事就是因为缺这顿酒钱似的!”
“没人那么觉得啊,消停点。”厉海想起来自己也有两次作废的免单承诺,温轻这个人,是不是觉得欠人情就请人家吃顿饭就行?
闹了一通,在这里待着反倒没趣了。奥黛丽要走人:“咱们找地方唱歌去,唱一整晚《失恋阵线联盟》!”
厉海看他好像真有点喝醉了,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白天哭肿了眼把脑子哭缺氧了有关系。
叫了代驾,两人在路边等着。
那天晚上温轻也是在这里撑着伞陪他等车来着,哎,物是人非啊。
“喵——”微弱的猫叫声在虫鸣的夏夜并不那么清晰,但厉海还是瞬间捕捉到了。
他回头,看见那只叫薄荷的小奶猫卡在了花丛外面的水泥块洞里。
怎么会这么愚蠢呢?
厉海让奥黛丽在原地等着他,别乱走,奥黛丽呆呆地问:“你要去买两个橘子么?孙子你是不是占我便宜?”
“……”这还有一个更愚蠢的。
厉海丢下奥黛丽,把小猫解救出来,一只手捧着,走向侧门。
侧门是开着的,小猫估计就从这里跑出来了。
他走向休息室,知道温轻不在,敲了敲门,耐心地等里面的人出来。
门其实是虚掩着的,那个小龙人不知道是不是怕麻烦,直接喊了句:“谁啊?进来吧!”
厉海推门,映入眼帘的是和那晚一样的混乱,甚至还要更乱上几分。
小龙人就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他把猫递给她:“温轻的猫,跑出去了。”
“哦,薄荷啊。”小龙人接过猫摸了摸,“它有时候出去放放风,你把它带回来它要气死了,是不是薄荷?”
“呃……那我再把它拿出去?”
“不用了,放屋里玩吧。”小龙人把猫扔地上,看着厉海,没认出他是那天雨夜在门口喝酒的“伤心男人”,还问了句:“你是温轻朋友啊?连薄荷都见过。”
“算是吧。”
“跟你一块儿来那朋友找温轻干嘛啊?”
厉海想了个最无伤大雅还带点严重性的理由跟她说了:“想和温轻讨论一下酒吧的装修风格和服务人员的着装问题。”
“嗤。”小龙人不屑一顾地瞥了下嘴,拿着她的小皮鞭在空中呼啦了两下,薄荷里面跳起来去抓鞭子上抖动的穗,感情是个逗猫玩具。
厉海不像对着温轻时有千百个搭讪话题要说,扭头打算走人。
小龙人跟他挥挥手:“温轻跟他表哥吃饭去了,你有事给她打电话说吧。”
“表哥?那个脸白白的戴眼镜的么?”
“陈恪仁啊。”
厉海不知道是陈客人还是李客人,反正好像就是那晚他见到的那个,所以果然不是温轻的男朋友吧,不然他问的时候温轻也不会沉默了。
“好好,我走了,再见!”
小龙人疑惑他在说什么好,觉得这人跟他那朋友一样,都有点毛病。
厉海高高兴兴地去找奥黛丽,跟代驾说直接回家。
奥黛丽不高兴:“不是去唱歌么?”
厉海嘴笑得要咧到耳根:“对不起啊,你一个人失恋吧,我不跟你联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