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暄本被气得拍案而起,就想一走了之,走了两步,又意识到他和傅锦瑜谈的话题,还没有谈到关键处,当即就收住了脚步,又走回沙发上去坐下了。
他继续盯着他妈高中时候的照片看,照片里的他妈,是个白皙俊秀的女孩子,不过的确是精神不太好,看着这张照片,再回想他妈还在世时的场景,傅暄大约已经可以肯定,他妈应该的确一直有精神问题。
他妈在有攻击人的趋向而被送到j市去之前,她一向就很沉默,很喜欢抱着他哄。傅暄大约是三岁左右记事,他记得妈妈特别爱他,总是哄着他,对他不断说爱他,亲吻他,有时候甚至一刻也不能离开他……
以前总觉得这是妈妈特别爱他的表现,现在看来,却觉得是有些病态的。
傅暄问:“那个罗素秋阿姨,是怎么回事,她是我妈的朋友,但我为什么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傅锦瑜去拿了一件大衣来给傅暄穿,这才回答:“她呀。我和你妈谈恋爱的时候,她做出过故意刺激你妈的行为,这件事被你外公知道了,就再也没有让她和你妈见面。你当然不可能对她有印象。”
傅暄诧异了:“她为什么要刺激我妈?”
傅锦瑜说:“因为她以为我和她是一类人,我和她在一起比较合适,所以自认为我喜欢她比你妈更多一些。我和你妈在一起,只是因为你妈有钱。她就去刺激你妈,说我不可能喜欢上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只是因为她家有钱,才和她在一起。”
傅暄听了一出狗血大戏,不过因为里面涉及他的父母,所以他才不能用平常那种吐槽的心态来看待这件事,反而觉得很心烦,说:“那你到底是因为我妈有钱才和她在一起的吗?”
傅锦瑜想了想,胳膊撑在沙发扶手上,手指撑着脸,眼神变得幽深起来,说:“你想听哪种答案?”
傅暄心沉了下去,“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为了钱,对吧?”
傅锦瑜低着头笑了笑,说:“你很在意这个吗?”
傅暄怒道:“我在意这个不行吗?”
傅锦瑜抬起头来盯着他说:“要是现在,林春阳说,她会和你在一起,只是看在你的钱上面,你会非常生气,马上和她分手,然后还把她羞辱一顿吗?”
傅暄愣住了,傅锦瑜还是那种淡定到好像是在聊吃什么玩什么一样轻松的话题的姿态,他这种姿态足够让傅暄更加烦闷。
傅锦瑜继续问:“怎么了,你都没想过这种问题吗?要是你很穷,又有精神病,时不时就会精神失常,无法出门做事,坐在一个地方就能发呆半天,只要林春阳在你的视线里离开一刻钟,你就会发疯,到处乱窜去找她,拉着她不让她去做任何事,她只能抱着你看着你,她多和其他人说一句话,你就又哭又闹甚至打她,你希望,她还和你在一起吗?”
傅暄脸都白了。
傅锦瑜说:“我觉得你心里很明白啊。”
傅暄愣了很久,盯着地上地毯上的花纹发呆。傅锦瑜说:“你有答案了吗?”
傅暄摇了摇头,说:“是的,要是我是那样的人,我的确不会和她在一起,我希望她找一个更好的人和她在一起,能让她幸福的人。但是,要是我是一个正常的人,我能够靠自己的能力养活她,即使她是精神有问题的人,她无法出门做事,她会坐在一个地方发呆半天,她会对我又哭又闹甚至打我,但我还是希望和她在一起,我会养她,会爱她,会带她看病,尽量让她更幸福。我会的。其实你还是在找借口,我妈可能那时候的确很爱你,而且有些问题,但是,你利用完她之后,却以这些理由来表示,你喜欢她的钱不喜欢她的人,是合情合理的,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傅锦瑜怔了一下,说:“你这样想,也很对。你不接受,也没办法了。但你不能指责我,你妈当时受了罗素秋的刺激,脑子里只转着我到底爱不爱她这件事,我没办法去做任何其他事,每天除了她睡觉的时间,其他时间全在哄她,再多的喜欢,我那时候都用尽了。”
傅暄现在还在“爱”是最高标准的阶段,不太能接受他爸这样现实的冷酷,“那你为什么会让她生下我?你为什么要和她结婚,你都不喜欢她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傅锦瑜冷笑一声:“等你四十岁了再来和我讨论这件事吧。当时的事,根本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是你外公他们非要生下你来,我也想过要离开,但你妈那个样子,我根本没有办法离开。很多事,不是你想怎么样,最后就能如愿以偿。不过,你出生后,我倒是松了口气。你妈之前对我的那些偏执,这下全都转到你身上去了。她每天除了睡觉,其他时间都守着你,而且经过药物控制,她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基本上可算是一个正常人了。本来,我们想着慢慢地,她就会好,不过,你外公外婆的过世又刺激了她,她再次发病了。你记得她第一次打你是因为什么吗?”
傅暄对当年挨打的事,其实记忆是很模糊的,第一是因为他那时候年纪小记事不清楚,第二是因为人都会产生自我保护机制,会将那些持续性的痛苦弱化,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傅暄摇了摇头,不是他完全不记得那些事了,而是他不愿意去想,他其实一直知道,他妈是因为精神有问题,所以才打他,所以他并不责怪他妈,反而觉得她很可怜,很为她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傅锦瑜说:“她第一次打你,是你外公外婆过世三个月左右,你那时候才五岁,保姆说,是因为你当时还不能理解你外公外婆死了这件事,所以在听到车鸣声后,自己走到了门口去,以为那是你外公外婆回来了。你妈没在你的游戏室里看到你,就疯了一样找你,在门口看到你后,就打了你,你当时被打得发了烧,甚至去住了院,你是不是不记得这件事了?我看她这样,就知道事情严重了,要让她远离你,这样对她对你都好,不然,她会把你完全禁锢在她身边,一刻都不让你离开,你一离开她就要打你。但她当时哭求我,说一定会好好治病,不会再打你了,我一时心软,没把你从她身边带走,你想想,你之后又挨了多少打。后来又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些闲话,说你外公外婆是因为你才出车祸死的,又说可能是我害了你外公外婆,她拿我没办法,就经常在我没在家的时候打你,我没办法,把她送回了j市的老宅子,把你和她隔离开来。但你和她都哭闹,求我不要让你们分开,闹得我像一个大恶人,我只好让你寒暑假去看她。这些事,你应该记得一些吧。”
傅暄当然记得,但问题不在这里,他说:“你别说得你自己一点错处都没有,错的都是我妈。当时我妈在j市老宅子的时候,我没有见过她身边有医生在,也没有人对她做精神安抚。所以她才会自杀,她自杀这件事,你难辞其咎。你当时肯定想,她只是一个累赘,没有别的用处了,不如去死了好,对吧!”
傅锦瑜脸沉了下去,“你这是讲的什么话!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恶毒的人吗?我会因为她是一个累赘觉得她去死了好吗?我是这样的人吗?家里难道还供养不活一个疯女人。”
傅暄怒道:“你为什么叫她疯女人?她难道不是你的妻子,不是你孩子的妈妈吗?她甚至是你的大恩人,是她的父母资助了你读书!”
傅锦瑜没有应他。
傅暄:“所以还是你忘恩负义!”
傅锦瑜怒道:“当初她差点杀了你,你还没吃够苦头吗?”
傅暄同样怒道:“我是她生的,她真的杀了我,我也不后悔。”
傅锦瑜冷笑起来:“那你也是我生的,你怎么一天到晚地诋毁我,恨不得吃了我?我没见你是有多少孝心的人啊!”
傅暄:“你只是提供了一次精子而已,你又没费多大力,你好意思说我是你生的?”
傅锦瑜:“……”他一时无言以对了,非常后悔在傅暄小时候没有管教他,让他现在成了这样丝毫不知尊敬长辈的人。
傅暄又说:“总之,是你对我妈的轻慢,你对她的关心完全不够,才造成了她的死亡。你的责任比我还大一些,我那时候太小了,我即使想过我不去她身边陪她,她会很难过,但我太小了,我没能力去找她。你不一样,你是成年人,你是她的丈夫,但你根本不去找她去陪伴她,任由她孤独,任由她选择死亡。你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是害死了她的罪人的事实。”
傅锦瑜沉默下来,傅暄也不再指责他,只是看着手里的照片发呆。
两人这么默默地坐了好一阵,傅锦瑜才说:“我那时候太忙了,每天都很忙。当然,这些不是借口,主要是我很害怕见她。你那时候还太小了,你不明白,被一个人完全需求的痛苦。我满足不了她,我宁愿她不要见到我,就把我忘了,医生当时也说,我不和她见面,这样她的精神状态还会更好一些,我心安理得地不去见她。”
傅暄抬手揉了揉发红的眼,说:“现在再来追责,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带着照片离开了房间,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发现林春阳站在那里等他,他心下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林春阳有些不自在,“我醒来发现你没在房间里了,就出来看看,听到你和你爸在吵架,我不方便多听,就在这里等你。”
傅暄心疼起来,“我要是和他吵几个小时,难道你也在这里等几个小时吗?你怎么不回去继续睡呀!”
林春阳:“谁吵架能吵几个小时?我觉得说半小时喉咙都得受不住吧。”
傅暄尴尬:“走,回房间睡觉吧。”其实以前真的有吵过几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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