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阳打了个车去傅暄家,到傅暄家别墅区大门口的时候,已经近五点了。
她下了车来,才给傅暄打了电话说自己到了,傅暄马上回她:“我现在就去接你,你应该早点给我电话,我可以在门口等你,那个门口挺冷,你在门卫室里等我。”
林春阳应下了,去门卫室里等的时候,值班的保安是个圆脸小年轻,他那天也在现场处理过张君君的打捞的事,他还记得林春阳,就很热情地招待了她,给她倒了茶水,又问:“你是去春阳岛上找傅先生吗?”
林春阳听他讲到春阳岛,就有很奇妙的感觉:“你是指傅暄家的岛叫/春阳岛?”
圆脸小哥点头:“是啊。就是春天的太阳的意思。”
林春阳:“……”
为什么那座岛会是她的名字?这太奇怪了。
她问:“你们这个别墅区为什么要给那座岛取名叫/春阳岛呢,这有什么来历吗?”
圆脸小哥:“那个名字不是开发商取的,是业主取的,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我们可不知道,总不好去拉着业主问吧。”
林春阳心中那奇怪的感觉更重了,她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这就是真实,傅暄家用了自己的名字去做他家的房产的名字?
为什么?
林春阳压下这份疑惑,又问:“那天湖里早先打捞起来那个女生,警察调查出了什么吗?”
圆脸小哥:“最近有不少警察在园区里调查,具体查得怎么样了,我们还真不清楚。不过想来是没有太大的进展,不然,他们根本不用来了。”
林春阳:“这个园区里的住户并没有太多,即使每一家都进去调查,也该有结果了啊。”
圆脸小哥:“我们这个里面,住的人都大有来头,警察也不敢贸然一户户进去搜查。”
林春阳微微皱了眉,那天那个女生,很显然是他杀,但警方在查了这么多天的情况下都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来,很可能不是查不出来,而是不想查出来,也许君君的落水也有蹊跷,警方即使看出些什么来了,说不得也不会真的为君君伸张正义,反而包庇有钱有势的凶手。
林春阳又问:“那你知道平常到傅暄家的人,多吗?”
圆脸小哥刚来上班没多久,在林春阳这样可爱得像朵白绒绒的花的小姑娘面前,职业操守很有问题,正要控制不住嘴回答,刚才去厕所回来的另一个保安就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岔开了话,说:“这个是业主家的隐私,我们怎么能乱讲。”
圆脸小哥尴尬地对着林春阳笑了笑,林春阳还想再和他们聊点什么,傅暄的车已经到了。
傅暄在门口叫林春阳:“林春阳,来吧。”
林春阳回头看他,傅暄从头到脚穿了一身黑衣,黑色更衬得他身姿高挑而清瘦,而栗色的头发在夕阳下被映出了一层紫金色,皮肤很白,鼻梁上架了一架金丝边的眼镜,显得比上次见到更沉默而文气。
林春阳走到他面前去,说:“谢谢你。”
傅暄道:“不用谢,你冷吗?”
门卫室里有空调,怎么会冷,林春阳摇了摇头。
上了车,傅暄就说:“警方已经在刚才发了通告,希望之后不要再对张君君的名声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林春阳打开手机要去看新闻,傅暄又说:“我问了张君君的父亲,他说张君君是明天早上下葬,我明天一大早想回J市,去参加她的葬礼,你明天要随我再一起回J市吗。”
林春阳因他这话而不再看手机,说:“你对J市熟吗?”
傅暄正在开车,这时候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颇有深意,说:“我爸妈都是J市人,我的祖籍也是那里。我小时候也在J市待过一些时候。”
林春阳很惊讶,随即又觉得这其实挺合理。
“你近些年,还经常回J市吗,J市这些年有很多变化。”
傅暄:“不算经常回去,只有时候会回去。”
林春阳很想直接问他以前是不是认识自己,不然为什么会在一个多月前去自己家探问自己和张君君。但一时又觉得不应该就这么问,虽然傅暄这时候看着非常亲切可亲,但也许自己问了他那个问题后,他突然就图穷匕见了呢?毕竟自己可打不过他。
车沿着湖边往前开去,这时候正是夕阳西下,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时候,这里距离市区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却像一个世外桃源一样漂亮,只是,君君和于她之前被打捞起来的女生的死笼罩在这个大湖之上,让林春阳的心对这湖升起了阴影。
车很快就开到了入岛的桥头,桥头有一道铁栅栏门,又有两个监控器无死角地监控着这里,林春阳多打量了这桥头的门几眼,心想这个岛,像个牢笼一样,要进去和要出来,都是被监控上的。
傅暄发现了她的打量和深思,就问:“你在想什么?”
林春阳看向他,在这如桃源一般的山水秀丽的地方,豪宅,豪车,富二代,这些光环似乎让傅暄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要更引人注意一些,而且他性格似乎也很好,在网上被骂成了渣滓,他身上也没有一点戾气,林春阳不由问:“因为君君的事,网上有那么多骂你的信息,你一点也不生气吗?”
桥上的大门开了,傅暄开了车上桥,车向前开了十几米,他突然将车停了下来,就停在桥上。
他看向车窗外的湖面,发了一会儿呆,又回过头来看林春阳,林春阳坐在副驾驶位上,她这一面正好没有太阳,其他地方红艳艳的光线包围在她的附近,但只让她在一片阴影里,傅暄又想到了当年自己害死了她妈妈那天的事。
那天,家里看着他妈的保姆有事出去了,而那一阵,他妈的状态不错,那时候又在睡午觉,本来以为不会出什么事。
他在临着房子后面花园的茶室里坐着看书,不时又看看窗外的花园大门,等林春阳来找他玩。他那天又看了几个故事,是准备讲给林春阳听的。
但突然,他妈午睡醒了,而且脑子特别不清楚。
她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傅暄的面前,一把将他从榻榻米椅子上拉了起来,开始打他,骂他是杀人犯。
傅暄想将她唤醒,不断叫她:“妈妈,妈妈,我不是杀人犯,你是不是又病了,我们去吃药吧。”
他妈完全没有办法接收外界的信息,疯狂地对他又打又骂,把他像小鸡一样地提溜着拖了出去,傅暄在一片惊慌里看到了林春阳,他那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糟了,林春阳知道我的妈妈是个疯子,她以后不会再和我做朋友了。
保姆出门的时候没有将小花园后门的铁门锁上,林春阳打开了那道门,他妈就把他拖出了院子,他家后面不远就是一条河,J市里有好几条河,他家后面那条,在靠近城乡结合部的地方,河水最缓,周围的住户在夏日都喜欢携家带口在河里洗衣服和游泳,所以这条河每年淹死的人也最多。
他发现林春阳在看到他妈打他后真的不见了,于是非常失落。被他妈拉扯到河里的时候,他才知道反抗,但他哪里是成年人的对手,反抗也来不及了,他妈把他按进了水里。
他第一次知道,水原来是有颜色的,是黑色,很浓很浓的黑,黑得不透光也不透气。
在被按下水之后,他就没有别的感觉了,只有害怕,直到他被人救上来,等他回过神来,他正被林春阳搂着,林春阳的脸像莫奈的画,在光的色彩里,在他的脑海里映出了永恒。
他对之后的事的印象非常模糊,在第二天,他才知道救她的人是林春阳的妈妈,在救他之后被水冲走了,之后就下落不明,但所有人都说应该是死了。
在成长的过程中,傅暄经常会做自己被按进水中的噩梦,那片噩梦里,并没有他妈,只有冰冷的水,黑色的,沉重的,让他无法呼吸。林春阳像那黑色里的阳光,只要她出现,他就可以醒过来了。
傅暄从过去的沉重里回过神来,看着林春阳说:“我以前害死过人,但所有人都说不是我的错,反而安慰我。所以,我这种人,现在被骂一骂,有人骂我,我反而觉得轻松一些。比起张君君没了,她父母的难过,我受一点骂,又算什么。”